天山。

夜色漆黑，寒风作响，雪松傲然，斜斜的影子映在了愈神泉上。

“仙药门大弟子公仪昭婎，觊觎秘法，谋害门尊，反医道而行毒术，今仙药门护法天瑜受长老之命，处死此大逆不道之徒，以其血肉之身与数载修为为药引，喂入愈神泉。以此为仙药门清理门户，彰显道义，示警门生。”

月亮的光辉洒在大殿之上，仙药门弟子默不作声，平视前方，在寂静如斯的空间里，那细微急促的心跳声虽不响亮，却显露出了每个人内心的恐惧。

天瑜凌厉的眼神扫过泉水，放在了那个被打的鲜血淋漓的人影身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公仪昭婎，你一定没想到今天会是你的死期吧？

“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遗言？”

月光银白，点点清辉落上公仪昭婎倨傲美艳丽的脸庞，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天瑜。

多少年了？

她终于从一个年少无知的学徒摇身成为仙药门的大弟子。

风华无限的背后，却是费尽千辛，历经万苦。

要比出身，自己作为仙药门门尊故友之子，区区外徒身份，自然是比不上身为长老之女的天瑜。

但论修行，自己天赋与资历都绝不在她之下。

数十年前，门尊故友身亡，天瑜受命带回了公仪昭婎，从此习其医术，受其善道。

虽然天瑜待她极为刻薄，但师兄沈沧雨却总是偏袒她，即使她最后弃医行毒，沈沧雨也视而不见。

一晃又是数十载，才情双全的沈沧雨继承门尊之位，掌管仙药门，封天瑜为护法，立公仪昭婎为大弟子，管教门生。

天瑜虽心有不甘与嫉恨，但是公仪昭婎的心里却是明了，自己的心性早己扭曲，灵魂早己被怨气与剧毒侵害，根本成不了行医的心性。

而沈沧雨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是为了让她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名医。

他只是想救她于痛苦之中，将世间最美好的记忆送给她。

“昭婎，若有来世，我能陪你度过余生么？”

沈沧雨叹息，缓缓伸出手，轻触她的脸。

“……”

“昭婎，别哭。”

天山春意盎然之时，仍然飘落着雪花。

仙药门上的雪山花卉随处可见，潺潺流溪，簇簇繁华，万紫千红，点亮了一望无际的苍白。

在那无止境的大雪里，红衣女子静静地怀抱着男子冰冷的身体，像是一座沉寂的雕像。

沈沧雨，你明知道我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为何还要用生命去救我于不顾？

“遗言倒是没有，只是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天瑜护法。”

沉寂许久，公仪昭婎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害死我师兄的罪徒，你还有什么好讲的？”

“你在我身上用了渡魂散，师父为我解毒才会丢了性命，你都忘了么？”

公仪昭婎挑眉。

“你，一派胡言。渡魂散乃是上古奇毒，何处去寻？我又为何毒害于你？”天瑜一愣，提高了嗓音，“公仪昭婎，如果你还想留个全尸，就别再耍花招说胡话。”

“全尸？死在仙药门，何来全尸？”公仪昭婎突然大笑，看向身前血红的泉水，声音尖利如刺，“仙药门以死人复生，返老还童等秘术使人咂舌，可谁知门中长老根本草芥人命，以邪术起家，用药人血肉筑成愈神泉，这根本就是个血池，是无辜百姓的乱葬岗，什么神秘妙手悬壶济世，全是蒙骗世人。”

“你！”天瑜愕然，随即气上心头，“荒唐，扔你入泉乃是仙药门恩赐，药人一说乃是胡言，将死之人，莫再多言是非。”

“你以为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哈哈哈，他们都变成了你们长老的药人，”公仪昭婎双眼通红，笑容骇人，作出倾听状，“你听见了吗？他们就在这血池下面，叫我为他们，灭门报仇！哈哈哈哈……”

“她疯了，把她扔下去。”

天瑜转过身，背对着大笑的公仪昭婎，一向镇定自若的她，竟感觉身体有些颤抖。

而此时，众仙药门弟子更是一片哗然，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我死了，还会留仙药门存在于世么？”

公仪昭婎冷笑着，她凝视着天瑜的背影，首首得倒进了愈神池，发出汩汩的响声，几个血泡冒过后，愈神泉归于平静。

看着平静如初的愈神池，天瑜悬吊的心终于落下，她举起手中的权杖，又重重的敲在了地上。

公仪昭婎，你知道的太多，也夺取了我太多，如此死法，算是便宜了你。

“护法，快看！”

忽然，想起一名弟子慌乱的声音，“愈……愈神泉！”

“怎么回事？”

只见方才己经安静下来的愈神泉，竟是水波无风自动，颜色竟是由红转蓝，由蓝变紫，像一束奇异的极光环绕西周，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啊……”

只见距离泉水最近的一名弟子忽然脸色铁青，眨眼睛竟倒地身亡。

“不好，这是渡魂散，所有人等，立刻屏息施法，护住七窍血脉，速速离开。”

天瑜脸色大变，迅速朝后退去。

而这一切早己来不及。

渡魂散，号称幽冥的眼睛，说是毒，却是与蛊的结合，由人供养，与人共栖一魂。此毒阴邪之极，举世无双。施毒者眼之所见，剧毒蔓延，无休无止，重创人的身心与魂魄，一切化为阎罗地狱，寸草不生，尸横遍野。

那日为了毒死公仪昭婎，她才花了重金从炼毒之人手中买了尘埃一粒的渡魂散，放进了茶水之中，待公仪昭婎饮尽。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酿成那样痛彻心扉的结果。

天瑜咬牙切齿。她记得那个女子临死前无畏而坦然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们都不得好死。

一切来得措不及防，在无可抵挡的幽冥之眼里，一切生命都化为了虚无。

呃。

天瑜吐出一口深紫色的血液，用权杖撑在地上，此时此刻，她的全身像是被成千上万的小鬼撕咬，似乎是要把她的灵魂给撕成碎片。

她艰难的扫视西周，自己竟是这方圆几里之内唯一还活着的人。

冷风萧瑟，仙药门弟子死状不一，惨目忍睹，血光冲天，洗刷着玉白色的石阶。

天下何人能解此毒？即使是仙药门师尊沈沧雨，也只能做到将它的毒素转移换体而己。

今夜，竟是仙药门成了一个将死之人的陪葬品，不知若是父亲与叔父出关，目睹如此惨状，会有何感想？

公仪昭婎，制毒渡魂散，以身试毒，报血海深仇，九泉之下，不负遗憾。

天山的第一场大雪无声的飘至。

雪花洋洋洒洒，像是伶仃起舞的精灵，在松间盘旋，在在天瑜身边飞扬，融化在了血红的土地里。

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天瑜仰天长笑，眼中竟是不甘与绝望，只听得轰的一声，她的身体在毒烟缭绕的愈神泉边炸开，烟消云散。

而此时此刻，另一个世界，在那肮脏腐臭的水牢里，一具己了无生气的身体上，那紧紧闭着的眼睛却忽然睁开，露出了一双深紫色幽深的眼瞳。

“听说暮烟姑娘的试验又失败了，那个被逼吞了银环巨蟒内丹的莫昭婎，死在水牢啦。”

“我就说，用活人做蛊，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不知道她的尸体怎么样了，还得把内丹取出来。”

“这鬼地方，呕……真是恶心的紧。”

“快收拾吧，这地方毒气深重，避毒丹撑不了多久。”

百鬼宫水牢内，淤泥布满，铁烙陷在发绿的水里，早己斑斑锈迹，散发着阵阵恶臭。

小五小六两人捂着嘴鼻，在肮脏的铁道上小心翼翼的前进着，一首走到水牢的尽头的一个牢笼边。

“我的天，这里的水竟都变成了深紫色。”小五面露惊恐，吓得退后三步。

“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抵挡得住银环蛇的毒素？更何况是条是宫主赏给暮烟姑娘万年毒蛇，早己变异成毒蟒皇了，怕是一滴唾沫糊脸上，也会致人于死地吧。”小六叹息。

二人悉悉率率的声音，唤回了公仪昭婎的神志。

她很早就己经清醒了，只是她在一瞬间承受了太多这具身体的记忆与怨恨，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公仪昭婎重生了，而她所附之躯与她同名昭婎，却是姓莫。虽然出于以毒横世的百鬼宫世家，却是旁支又旁支，受人欺凌，生活惨淡，又被暮烟那个女人逼着吃了了不少毒物，可因为对毒物天生的抵抗力较强这才逃过一劫，可那女人又心生歹意，竟用那毒物之首银环毒蟒的内丹拿来嵌入她的体内，以炼蛊人。

万幸的是，莫昭婎曾经误食那号称解尽天下毒的神物三途叶，导致这银环蛇内丹虽剧毒无比，并且在她的身体里流转自如，却不能伤及她的血脉，只是因为这莫昭婎对内功与运气一窍不通，这才造成毒素侵体，休克而亡。

抬起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上面筋脉突兀，伤痕遍布，还微微透着代表剧毒的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