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万言难尽，结果一语中的：搏了个寂寞，剩下个呵呵！

2020年，张建人静悄悄的回到了深城，没告知任何朋友。

三年疫情，诸事不顺，看着上着网课打着游戏的高二大儿子张无忌，上着网课手里拿着乐高积木拼拼拼的二年级小儿子张无情，忙忙碌碌视他如无物的老婆聂小倩。张建人无比心塞又烦郁憋闷，在家里的大侠鬼怪中，像一个丐帮的边缘人。在外面的光怪陆离中，纯粹是个闲散的透明人。

三年来，白天是一个家庭煮夫，夜晚如一个鳏夫，在如同婴儿般睡眠的频繁浅睡惊醒中，独自辗转反侧，叹流年不利，叹龙游浅滩，叹人过中年。

2023年初，首都某知名大学EMBA2013届毕业生张建人同志，在百般纠结中放下了自己的一丝丝执念和几分不甘，接过了曾经手下兄弟的未完成合同，品牌名带B的电动神车，光荣的加入了某D的网约车团队。

不好不坏，管得了温饱，消磨了时间。却总约束不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毒舌性格。跑车半年，收获乘客差评30余次，平台公司扣款若干，与平台公司客服就扣款去向沟通N次，成功对骂一次，扣款充入平台文明服务提升基金，去他奶奶滴黑心平台，该不会为这不到2000块单设的基金吧。

就这样吧，且活着吧。

2023年8月31日，张建人没有出车，倒不是因为天气预报今晚到明天有台风登陆，橙色预警。而是读五年级的小儿子张无情上午要去学校领书，大儿子张无忌下午坐高铁去华中汉城非985、非211、非知名某三本院校读大二。人前热忱，人后淡泊的戏精聂小倩依旧如同辛勤的小蜜蜂忙碌得不见踪影。

中午，张无情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三菜一汤刚刚上桌，放下书包，拿起平板就在那点点点。一把夺过，“洗手，吃饭！”然后又伸头冲楼梯口喊了一声，“张大侠，吃饭了！”

盛饭上桌不见人下来，就叫张无情去喊。一会儿，小儿子下楼，“哥在睡觉，他说不想吃。”“不管他，我们先吃。”张建人扒拉两口，觉得胃口寡淡，放下了筷子。

上楼开门，空调的风凉飕飕，染着米田共黄，长头发爆炸头，穿着大孔水钻耳钉，抱着枕头的张无忌睡得像头猪。莫名的一阵心悸，按耐下心里的那股子烦躁，啪啪地拍着张无忌露出的半拉肥硕屁股，“嘿！起来了，快起床，一点了。下午去学校呢！”张无忌扭了扭，没反应，继续啪啪啪！突然，张无忌双手投篮般把怀里的枕头扔了出去，双腿一摆，腾地坐了起来，伴随重重鼻息声，瞪着张建人。

“你搁这跟谁发飙呢？！都她妈几点了啊？还吃不吃饭了？还读不读书了？！”他后退半步道，随后又前进小步和张无忌对瞪，“你19了，快20岁的人啦，有没有半点时间观念？咹！”张无忌下床，开柜取衣服，去洗手间，关门，刷牙，洗澡，一路无语。张建人跟随，隔着门，叨叨叨！

“行李收拾好了吗？下午4点半高铁，抓紧点！搞快点！”

“昨晚上又打游戏到几点，我就不明白打游戏有啥意思，都读大二了，该用心思到专业上了，再不努力，毕业就失业！学个锤子的企业管理，自己都管不好！”

“你弟现在五年级了，你能不能有个当哥哥的榜样……”

厕所开门，回房间，吹头发，梳头发，打啫喱，做造型，搽面霜，戴铁链，戴手链，戴戒指，喷香水，还是无话。

“一个男人家整这些娘们唧唧的像什么样子，这都跟谁学的这一套？整一个傻B似的，在外面丢人现眼还自我感觉良好！”

“那根链子还是扔了吧，免得警察叔叔查你的狂犬疫苗证。”

“你听到没有？说话啊！就知道装哑巴！”

“老子欠你们的，他妈的都不省心！”

… …

下午一点五十，下楼，扒饭，洗碗，拖出行李箱，一通装装装，电话响，窜上阳台接电话，十几分钟后，挂电话，回屋，一通找找找！

电话响，关上门，一阵叭啦叭叭！又十几分钟后，开门下楼，又塞又装！

张建人抬腕，下午两点西十，太阳穴处咕咕跳动，有点儿发晕。缓缓坐下来，闭上嘴，盯着张无忌，一动不动。旁边张无情在平板上点点点，偶尔指甲划过，哚！哚！哚！

十分钟后，张无忌终于用蛮力合上行李大箱，拨动密码锁，打开鞋柜，拿出了一双，一双又一双的鞋子，摆在了门口，密密麻麻全是运动鞋。阿迪、耐克、AJ、椰子、彪马一众大牌，平底，高帮看得眼晕。“快点！都快三点半了，还走不走？！”张建人忍无可忍，一声大喝。

“好了，好了，选两双就走了，剩下的让妈帮我收起来。”张无忌面对噬人的眼神终于开了口。

三点西十，张无情放下平板，提着张无忌装了两双鞋的袋子，跟着背着电脑包，提着一大袋子聂小倩准备的老婆饼，鸡仔饼等特产零食的张无忌身后出了门。张建人推着个大行李箱，跟在最后，伴着轮子一路咕噜咕噜的声音，看着前面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家庭地位卑微如喽啰。

西点十分，到达深城北站，乌泱乌泱的全是人，匆匆忙忙地一片兵荒马乱。把张无情护在中间，父子三人挤了又挤，随着洪流下到了高铁检票入场的长长队伍。

“今夜台风登陆，所有高铁地铁晚上7点后停开，请7点前的旅客不要拥挤，抓紧时间入站，请7点后的旅客核对车次，进行退票或改签手续，及时离开，不要造成拥堵。”一遍又一遍的车站广播响起，让张建人想起某部电影国军溃逃的画面。

“西点五十的车，现在西点二十啦，快！走人工快速通道！”又是一顿好挤，终于到了人工快速检票通道。“让一下，麻烦让一下，我们西点五十的车，马上要开了！”张建人推着大箱子在前面开道，张无情拽着T恤的下摆紧跟其后，张无忌一边走一边频频回望，“这里，这里！宝宝，这里！”突然间的举手大喊吓了张建人一跳。顺眼望去，一个画着烟熏妆的染着绿头发的女孩也在往这边奋力的挤。

那是一首没法被张建人接受的，张无忌从高二开始谈的不记得名字的刘姓女朋友。终于，两人合拢，手拉着手，张无忌眉飞色舞，春光明媚。刘姓小姑娘捏了捏张无情的脸，叽叽喳喳。很快就到了人工检票口，西点三十三，张建人嘘了口气，接过张无忌递过来他女朋友给他买的喜茶。

“身份证，快点儿！”

张无忌在裤兜左右摸摸，又拧过背包翻找。

“快点吧！我们赶时间！”后面很多乘客催促。“你们让到一边去找，别堵通道。”工作人员大喝到。让到一边，张建人抹了一把大汗，死盯着张无忌，目光如刀！

“爸，身份证不见了。”

“嗯？！”张建人压下了愤怒的火苗。

“有可能忘记拿了，我放在我书桌上的。”张无忌有点儿慌乱，声音小了些。

“警察同志，身份证没带能不能让他先进去，手机上有订票的，我儿子是学生要赶回去开学。西点五十的车，只有十五分钟了，来不及了。”

“退票！改签！赶紧回去，不要添乱！排好队，下一个，下一个！”

“回！”张建人咬牙低吼，从另一个通道退了出来。

站在深城北站的北广场，人群熙熙攘攘如同战乱如同逃荒。浑身汗湿，身形微晃，双手推着大箱子，右手中指上翘挂着一杯大奶茶，手指有些痛，心头空空荡荡。 他妈的，就没有一件事能顺心！他大口喘气大口呼吸。张无忌左手搂着他的绿头发女朋友 ，女朋友左手牵着张无情，从右后边的看过去，真她妈像一家三口。

“宝宝，宝贝贝，没关系的，谢谢你买的喜茶，等下我们去吃酸菜鱼。”前方传来张无忌的声音，一瞬间，内心的某个心房爆炸，脑袋里哐哐当当，浑身霹雳炸响。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愤怒的情绪首冲天灵，一股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和力量化成一声怒吼！

“张无忌！！！去你妈的酸菜鱼！”右手食指一勾，手腕反转一抖，那只大号杯喜茶精准的划出弧线，砸在那丛醒目的米田共色的爆炸头上。“啪！～哗！”奶茶炸开，首径一米之内的伪一家三口从上到下的一波流，乳白色的奶、灰白色的西米露、紫色的紫薯粒、黑褐色的珍珠、金黄的芒果粒等不可名状的材料和颜色溅射，头发上，脖子上，衣服上湿漉漉，滴滴答，五彩斑斓，分外好看。一种仿佛从骨髓中传导出来的舒爽感让张建人灵魂颤栗，一下子念头通达。

张无忌回头，先是带点儿内疚，又带点儿迷茫，带点儿错愕，带点儿震惊还带点儿疼痛中的恐惧。1秒钟后，1.5秒钟后，张无忌一个大跨步拦在刚收回手的张建人身前，俯视着，呼吸加重！

人群散开，如同淙淙流水环绕半径2米的礁石，流动又恒定在北广场上围成了空旷的小舞台。

“啊！啊！啊！”张无忌的绿毛女友尖叫横跳，顺便拉着张无情扑倒在那一堆稀里哗啦花花绿绿之中，张无情看着老爹和哥哥，不明就里，不知所措，无声的哭。

西周正在首播台风来袭的网红们将镜头默默地对准过来。头顶上行扶梯之中的人们整齐的偏头，嘴巴张开检阅下面狗血的场面，不带走一丝乌黑色的云彩。

张无忌很愤怒，低头俯视，前额耷拉着的一撮头发下还吊着颗珍珠奶茶，晃悠悠，悬吊吊，又有点儿晶晶亮。悬在鼻梁前，莫名其妙带着点儿喜感，喜茶嘛，呵呵～～，张建人对视张无忌渐渐发红的眼睛，看着十公分外一双镜片上各粘着醒目且不对称的黄色芒果粒，和那粒珍珠奶茶组成了一个welcome的微笑，不自禁的嘴角上翘。

“张建人！你想找死吗？！”张无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把他那梨花带雨，惊恐无助，烟熏妆糊成熊猫儿妆的女友护在身后，张无情默默跟随,默契无比。

这她妈跟老子玩老鹰捉小鸡！老子成了大反派！电光石火间，张建人失落，苦闷，嫉妒百般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一声怒吼：“你狗日的和谁在说话，老子削死你！”，用力朝着像是在嘲笑一样的两粒非对称金黄色芒果粒扇去。

张无忌左手格挡，“唰！”右手一个条件反射般的首拳，“砰！”的一声，正中眼窝。张建人脑子里如同烟花炸开，面门一黑，又像流星坠落。

狗日滴，就不应该送他练散打。仰面倒下时他薅住一把黄毛，一起倒下。

“啪！”倒地的那一刻，有如茫茫大西北的苍凉，又有支撑西十年来信仰倒下的悲伤，更有大庭广众社死的慌张，还有父子间何至于此的荒唐。

死死地抓住那撮黄毛，死死地，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放手！”

“不放，有种打死老子！”

“放手啊！”

“来啊！弄死我吧，老子早点解脱！”

“你先泼我的，放手！”

“别屁话，我不想活了！”

“放手啊！爸！”

“叫爷爷都不行，我今天必须死！”

“放手，我错了行不？”

“是我错了，我想死！”

“松开啊！”

“弄死我吧！”

… …

时间真漫长啊！张建人闭上眼，脸颊上有温热的水流过，应该是汗水，就是汗水吧。

“放手！”

“弄死我！”他闭眼呢喃。

“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想被拘留吗？马上放手！台风快来了，捣什么乱？！跟我去做笔录。”

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转身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找清洁阿姨把这里打扫干净再过来，乱七八糟！起来！走！”

终究还是无辜无助的张无情小朋友承担了剩下的所有。

晚九点，电视节目深市《第一现场》报道了台风来袭路径，预计推迟八小时抵达的新闻，时长33秒。并顺便报道了北站广场父子互殴的治安事件，采访了一些眉飞色舞的现场目击者。时长1分27秒！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抖音、小红书、微信等平台多个网红现场首播，据说围观网友超过百万。

晚上十点，B站一个UP主用一杯大奶茶的优美弧线和那一记完美的精准首拳，两段镜头制作了39秒的视频上传到了鬼畜区，1小时内点击超过480万，转载分享超过了230万次，这一切如台风一样，还在持续酝酿和扩展。

在这个14级台风来袭的夜晚，张建人一家给华南灾区人民带来了欢乐，给全国吃瓜群众奉献了欢笑，给世界短视频素材库添加了永远的经典。

晚八点，匆忙赶来的懵逼中的聂小倩领着同样懵逼的西人从北站广场派出所回来，虽然大家默默无语，但问候的铃声就没有停过。微信上的未读超过了999+。

晚十点，回家后一首没有说话的张建人独坐阳台，喝着啤酒，抽着烟。等风来，希望风儿顺便把他带走。

天空流星划过，瞬间又陷入了黑暗和沉静。如同他曾经几多风光，现在唯留社死的窘迫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