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小时候照料我的乳娘。

她是个贫瘦的寡妇，没有子女，面上总是带着哀思。

可她将我们照顾得很好，她总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对我们好。

那年冬天，主母院中的二等丫鬟都穿了新衣裳。

只有我和庶姐妹们没有，我身上穿着的，还是年前嫡姐偷偷给我塞的旧裙子。

小姑娘爱美，总还是想着能漂漂亮亮过年。

这份心思让她知晓了，她便瞒着我们，偷偷在外给人浆衣服。

浆洗半个月，手上全冻出疮，配上她自己的月钱，好不容易凑够了三两。

她想要去扯几块布，给我们姐妹们做衣服。

却连府门都没走出去。

门房诬陷她偷钱，主母想也没想就要将她送官惩处。

是嫡姐哭着求了主母，到最后才只是将人赶了出去。

三两，只要将这三两银子交回账本，她是可以留下的。

可这钱早被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生仆人夺了去。

她拿不出三两，失了自己讨生的活计，也失了自己的性命。

临别时，她揉着我的头。

跟我说：「小雪儿，莫要怪自己。」

爱美是没错的，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没错的，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便从此恨上自己，否定自己。

她告诉我，我要更加努力，要给自己挣个好出路，要让自己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穿漂亮裙子，想穿多少穿多少。

哪怕世人不爱也没关系，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更要对自己好。

我一直都记得她的话。

对自己好，尽可能地去学能学到的一切本事，为自己谋求出路。

于是，我在嫡姐出嫁的那一年，借着嫡姐的光嫁给失意的魏洵。

我们从一开始便约法三章，他替姐姐照顾我，我也不必对他有其他的念头。

只是人总是会变的。

我和魏洵约定相敬如宾走过半生，他会在我回娘家时为我撑腰。

我记着他的恩，也会在他因为嫡姐失意落魄时安慰他。

时间长了，倒也当真生出了真情来。

魏洵这一生都不曾说过爱我，可他对我珍重呵护全表现在日常的相处中。

无数个相依取暖的夜中，他听着我的往事，会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他没有对我做出过任何承诺，只是安抚着我的手掌是那么地坚定。

上一世，我们是在子孙的祝福中寿终正寝的。

魏洵先我一步走。

临别时，他拉着我的手，昔日的翩翩公子如今早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他用浑浊的眼看着我，轻声开口。

他说：「雪儿，你从前吃了好多苦，下辈子我要快过所有人找到你，娶你回家。」

「这一世没能允你深情，下一世，下一世我定只钟爱你。」

原来我们重来这一世，是我与魏洵共同求来的。

钟爱这样的誓约太美好，令我忍不住心动应下。

可惜魏洵，你失约了。

你没有想起自己的承诺，任由心中的偏见生长。哪怕我就在你的眼前，哪怕只要你的心中只有片刻的公正，愿意就此去了解我，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往事去水面泛起涟漪，一直以来在心口折磨着我细密情愫如抽丝般从身体中被剥去。

灵魂再度变得轻快起来。

我想，终究是我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