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栗宋润洋小说_第12章

多少年后赵一栗回顾起来，也得感叹自己当年真的很单纯，就像给仓鼠一枚瓜子，它就开始把瓜子塞在嘴里慢慢剥一样，给那个时候的赵一栗一支笔和一本书，她就能安静坐半天。
现在想想，和有好感的男生放学逃课，每周两次，每次两个小时，都是去快餐店里写作业，完全没有要干点儿其他事情的心思，可能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干得出来，再往上……怎么也要尝试着一起看个电影，之类的。
逃课的事，居然一直没有被家里的父母察觉。赵一栗和宋润洋都和数学老师说了不想再去上课的想法，赵一栗说她觉得自己基础不太好、想把更多时间放到应试而不是竞赛上，而宋润洋直说他就是不想上那个课。
反正课上讲的题他也基本都会，有时候还能讲出比老师给的标准步骤更简单的解法，赵一栗觉得，这是他没有说出来的话。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对于竞赛班的事情本来就只是执行一个通知的义务，他们两个说不想上了，也没有想起要和两个人的家长知会一声——还是宋润洋的观点一针见血，老师和家长都打心眼里不觉得他们会干坏事，尤其是赵一栗，她朝那里一站，就是个标准的老实孩子。
“赵一栗，我不想写英语卷子了。”和每次放学作业都能写三分之二还多的赵一栗不一样，宋润洋往快餐店里一坐，掏出的作业都是一片空白，他写几笔，仿佛想到了什么捷径一样，抬起头对坐他对面的赵一栗说道，“给我抄一下，行不行？”
“我请tຊ你吃东西，你随便点。”赵一栗抬头，就看到他笑得露出牙齿，明明说着讨好的话，但是却没有显得猥琐，还是靠脸。
“你拿去吧，我不吃东西了。”和宋润洋熟了一些，赵一栗知道宋润洋不喜欢在任何基础题型上浪费时间，他英语口语说得熟稔流利，虽然和后来还能自由切换英音和美音的时候比尚显青涩，但比她这种只会做题的哑巴英语强太多了。
赵一栗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试卷夹，把包在一页页薄塑料纸的试卷翻过，然后捻出宋润洋要的那张，递给他。
“为什么不吃了，你晚饭就吃了一点儿。”她听宋润洋很认真地问。
赵一栗不吃快餐店里的食物，她都是去旁边的店买一些小份的热餐带过来吃，也几乎不尝宋润洋摆了一半桌子的各种炸物，她只吃米饭炒菜面食之类，而且还经常吃不完。
“炸鸡这些东西吃了会胖，而且长痘。”赵一栗简单地回答。
心里有了喜欢的男生，她也不能免俗地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她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脸上长痘又出油，额头上的出油还会让刘海变得不蓬松、甚至出了汗之后变得一绺一绺的，很不好看。
不过她吃得少，还有个缘故。
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无论有没有胃口，她都被要求必须要把碗里的米饭和要求她吃的菜全部吃完，如果吃不完，那就不能下桌子，哪怕饭菜都凉了，也要全部都塞进嘴里。
赵一栗有时候实在吃不下，可能是饭前贪吃了一点儿零食，或者那天的碗里给她压多了米饭，但是她没有申诉的空间，只能埋头拼命吃。如果吃完了说觉得胃不舒服，父母也不会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只觉得她在用谎言反抗家里对她的严格要求。
不知道这算不算矫枉过正，没有父母盯着的时候，赵一栗吃饭就很任性，吃多少全看心情，有时候能吃不少，有时候就真的只吃几口，而且几乎不觉得饿。
“你哪里胖了，赵一栗，你太瘦了。”赵一栗听宋润洋说道，“我食指和拇指圈起来都能捏住你的一个手腕。”
“怎么可能。”赵一栗随口反驳，她在做几何题，说着伸出手去拿笔袋里的橡皮，想要擦掉画错的辅助线，结果那只手就被宋润洋给抓住了，他抓得很轻，就三根手指拢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轻轻松松地把她的手腕给围住了，中间还有宽松的缝隙仿佛还能再过好几根手指。
“你看。”宋润洋手一举，“赵一栗，你这手腕感觉捏一下都能骨折，下课别闷在座位上写作业了，哪怕出去走廊上转一圈透透气呢。”
赵一栗整个人都懵了，仿佛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宋润洋的手指碰触到的那一点点手腕的皮肤上，她张了一下嘴，然后才意识到应该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然后她稍微用了一下力，宋润洋就放开了她。
“那是你手指长！”赵一栗低下头用自己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刚刚宋润洋碰到的地方，“女生的手腕都这么细，不信你去量其他人的。”
那时候他们都年纪小，赵一栗想，刚刚对两性区别有意识的年纪，其实都不太懂对于同龄的对方来说，什么才是正常，但已经能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和自己适用的标准已经不一样了。
“对不起，赵一栗，我没有质疑你学习方式的意思。”大概是她把手收回去后，头埋得太低了，宋润洋误会她生气了，他隔着一张桌子，把身体靠得距离她的脑袋近了些，语气诚恳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身体更重要，身体健康才有更好的精力学习，我在家都是这么和弟弟们说的，要是他们像你这么瘦，我会让他们跟我夜跑，然后晚上加餐。”
他还有弟弟，好几个？赵一栗眨眨眼，觉得困惑，大家不该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吗？
她那个时候天真地觉得，同龄人所有家庭都应该很规矩地只有一个小孩，换句话说，和她家当时有联络往来的，基本都是因为父母的工作被严格限制地、只能生一个孩子的家庭。
赵一栗是班长，有时候会帮班主任做一些资料整理的活，她想起来，宋润洋妈妈的职业好像是医生呀，而且还是全省最好的医院里的医生，这也是超生了就会丢饭碗的工作吧？
自然，站在如今三胎都已经开放的时候回望十几年前，真的会令人感叹，时代的变迁是如此之快，而大部分人在它的洪流之中又显得如此无力，仿佛除了随波逐流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堂弟，家里长辈工作都忙，小孩子太调皮放家里不放心，有时候就丢给我管。”宋润洋看赵一栗想不明白这件事，主动解释道。
原来如此，赵一栗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宋润洋聊学习之外的内容，以前他们就算放学一起走，也就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基本都在说考试，作业，什么什么题。
“你管你的堂弟，那你谁管？你还有哥哥或者姐姐吗？”赵一栗歪歪脑袋，她从小长在父母膝下，甚至没有同时离开父母亲超过三天的时候，也就一直都在父母的管束之下。
“我爸妈在各自家里都最年长，我在两边的同辈里也就最年长，所以我自己管自己。”宋润洋转了一下笔，麻利地抄着赵一栗的英语作业，AABCD，ACBCA抄得飞快，转瞬间就已经把卷子翻了面，开始抄翻译，“我觉得我自己把自个儿管得不错，他们也这么认为，就放心做他们的事情去了。”
“那你不会不高兴吗？”赵一栗想象了一下，她不太想象得出来这种生活，但在主流的语境下，孩子似乎都应该在爸爸妈妈身边才是幸福的。
“不会，他们会告诉我他们在忙什么，如果会错过一些事，也会和我解释为什么他们觉得必须要去做的那件事更重要。”宋润洋回答道，“而且，一个人在家可太好玩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吧，确实是这样，赵一栗那时候已经开始学会周末找借口不参加父母的饭后散步，然后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多玩玩电脑——那种时光不是只持续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而是一整天……光是想想，她都有种被最喜欢的零食淹没然后不知所措的感觉。
“那你都干什么呢？”她忍不住好奇，“家里准你玩电脑游戏吗？”
“我们家的所有电子设备，都默认只要我能破解密码，就归我随便玩。”宋润洋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一点儿小得意，“目前没有难倒过我。”
“真好呀。”她由衷地说道，想了想，如果她能有一个特别大的——四面墙都是书柜的书房，没有人管她，她想看书就看书，想玩电脑就玩一玩电脑，那日子该有多么美好，但是她旋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数学作业，觉得她没有自制力，还是不太行。
刚刚的畅想里，仿佛还有把所有与数学有关的东西都丢到垃圾桶里的瞬间，赵一栗在心里叹气，幻想只能是幻想。
那些一起逃课的日子，让赵一栗开始更多地了解宋润洋，两个人守着同一个秘密，不可避免地也就更亲近一些——至少在她单方面看来是这样的，她有时候会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想，宋润洋随口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会不会也随口告诉其他女孩子呢？
其实，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那时候的赵一栗懵懂不知。
她刚刚开始对宋润洋有些好感的时候，就是单方面的喜欢、会因为有机会和他接触而感到高兴，她不会去计较这份好感会不会得到回应。那个时候的初中生们正是喜欢“非主流文学”的时候，什么我喜欢你和你无关，什么暗恋只是一个人的狂欢，一句句说得都很溜，仿佛经历了几辈子爱恨情仇似的。
一旦开始比较那个人对待自己和其他女孩子的态度，其实就是在渴望得到更为特殊的对待，本质上说，这份好感就已经隐约突破了“暗恋”的范畴，在朝着更为不可控的方向而去。
但赵一栗那时候沉浸在这个对她来说太美好的秘密里，宋润洋是她日复一日堪称枯燥和高压的学习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就像蚂蚁看到了捕蝇草上的蜜糖，她无法控制地想去更深处啜饮。
一旦开始留心，赵一栗就意识到，宋润洋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差不多，她真的不算特殊。
他会给任何来求助的人细心讲解他们手里的题目，无论男女，也无论那些题对他来说是多么简单。有不少女孩子都发现了这一点，课间、特别是大课间的时候，争前恐后地掏出自己的练习册围住他。
有时候赵一栗位置坐得距离他近，能听到他语速很慢、tຊ讲一步问一步“那这里听懂了吗”，偏过头去，就能看到他一只手拿着铅笔，两眼耐心地看着弯腰靠近他的女孩子，女孩一边羞涩地微笑一边伸出手捋捋马尾辫没有完全扎起来的头发，柔顺的头发间露出和宋润洋一样干净整洁的、还带一点粉扑扑的脸颊。
赵一栗那个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摸脸上新长出的痘，哪怕它们只是闭口、远看并不惹人注意，她都会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她不再单纯地从这份好感里获得满足和快乐，她开始感到失意、酸涩，她的心情开始更大范围地被宋润洋相关的一切扰动。
“啊，这个……我真的……可能是我讲的方式有点问题，我没有表达出来这里在做什么。”有一次，她听到宋润洋笑着，但笑声里有无可奈何的成分，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嗯……我想想，赵一栗，赵一栗！”
赵一栗这个时候已经转回了身去，装作自己正在很认真地和同桌用作业本下五子棋、没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距离上课预备铃响还有不到三十秒钟，她慢腾腾用自动铅笔在格子上画了把叉，铃声就响了起来。
那天是周四，按照惯例，放学后她和宋润洋依然穿过小路去快餐店写作业。
赵一栗没有主动想话题，宋润洋也没有，两个人默默地穿过了居民区的小巷，赵一栗习惯性地把做完的作业掏出来往宋润洋面前一堆，然后开始埋头做没有做完的数学几何题。
“英语只能抄选择题。”赵一栗强调道，“十二选十，翻译，这些都自己做。”
因为同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她昨天写英语的时候马虎了一下，把一道翻译题翻译到了九霄云外去，宋润洋抄的时候也没有过脑子检查一下，两个人今天就被英语老师当着全班同学调侃了一番。
“这个，怎么说呢，是因为你们考试经常坐前后桌，所以有默契了吗？”年轻的英语老师憋着笑让他们两个站起来、问他们两个，“这么离谱的错误都能错到一处去？”
赵一栗听到了班上其他同学的笑声和议论声，那些哄笑令她感到惶恐不安，就在这时候她听宋润洋很淡定地承认道：“Miss张，这答案是我抄赵一栗的。我昨天回家才发现把英语作业落在学校了，今天早上来补了一些，时间不够，就把她放桌上准备交的作业拿过来抄了一下。”
“这样，那下次不行了哦。”英语老师眨眨眼睛，伸出手挥挥让赵一栗坐下，然后干脆指指黑板，对宋润洋说道，“你既然没有自己做，那接下来的作业都你来评讲，正好还剩翻译和十二选十，你让大家也跟着你学习一下做题思路。”
宋润洋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作业往讲台上走，一边看题一边伸手去摸粉笔盒里的新粉笔，然后像是感受到了目光一下，抬起眼看了此刻正看向他的赵一栗一眼。
那是一个明显带着安抚的眼神，在告诉她“没关系”。然后赵一栗才松了一口气，佯装没事人一样转了几下手里的笔。
幸好大家都买了宋润洋的账，没有人从这个荒唐的巧合一路联想到他们其实每周有两天晚上都逃学。
但是有前车之鉴，赵一栗不允许宋润洋再抄任何的主观题，为此她也调整了今天做作业的顺序，把作业里所有的选择题都先做完了。
“赵一栗。”
难得今天写数学写得很有手感，被叫了两声，赵一栗才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宋润洋叫她做什么。
“之前下课的时候为什么不理我？”
“什么时候？”她装傻，“下课那么吵，我们隔得又不近，我没听见不是很正常吗？我又没有多长一只耳朵，专门听你是不是在叫我。”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到最后已经像“噼里啪啦”的连珠炮一样，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
其实，只要说一句“没听见”就够了，这三个字之外的每一个字，都是欲盖弥彰。
赵一栗那个时候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在想，她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呢？是觉得那些女孩子是在用太简单的数学题去接近宋润洋？那她自己也干过拿着明明有点儿思路的题、非让宋润洋帮她划拉出一道辅助线来的事，她有什么资格觉得人家做得不对啊？
要是觉得人家长得好看，和宋润洋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的，那就更没有资格不开心了，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脸，有人的皮肤天生就是好，随便吃辣吃糖都吹弹可破，不像她的脸，每天起来摸一摸都像是在开盲盒，指不定哪里就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但她控制不住地很泄气，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坐在宋润洋对面、和他一起做作业聊天，并不是因为她对宋润洋来说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只是因为班里就他们两个人被选进了那个竞赛班。
赵一栗想，换个人成绩好被选进去，他就跟那个人去逃学，万一是个男生，说不定更高高兴兴，因为就能去找个地方打球了，而不是和她坐在这里这么无聊地写作业。
对面没有立刻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宋润洋才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地问她：“赵一栗，你是不是今天不舒服啊？”
赵一栗愣了一下，刚想说没有啊，随即才想明白宋润洋说的“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她的生理期确实还没有结束……她也茫然，所以是因为这个，才情绪起伏很大、莫名其妙地心情低落吗？
想不明白，赵一栗摸摸脸又捋捋头发，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宋润洋离开了位置，回来的时候，给她面前放了一杯热橙汁。
“谢谢。”她小声说，把橙汁端过来喝了一小口，感觉那一点儿滚热的温度除了在她的口腔里滚动，还把她刚刚起伏不定的心给熨烫了一圈，她觉得自己正常了一些，后知后觉问道，“多少钱？”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宋润洋举了举手里的作业，“请你天天喝都天经地义好吧，今天还害你难堪，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倒不至于难堪。”她嘟哝道，她更多的是害怕被发现这个秘密。
之后她坐在那里安静地喝完了半杯橙汁，看宋润洋抄她的作业抄得飞快，抄完最后一个选项，他放下笔。
“不舒服今天就早点儿回家吧。”她听宋润洋说道，“这会儿就走？”
听他这么说，赵一栗有些失望，但是她不可能说出“想和你多待会儿”这样的话。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所以宋润洋过来和她待在这里的原因，就只是为了抄她的作业吧？她就是个为他节约时间、让他有更多时间去玩的工具人，只有她自己还傻乎乎地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开心得不行，是这样吗？
心里各种情绪涌动着，赵一栗只能伸手翻自己的作业掩饰，低声说道：“我想把数学做完，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没关系。”
然后她听宋润洋叹息了一声，他仿佛有些无奈，这种表达让她瞬间又想起了白天他和那个女孩子讲题时发出的那种无奈的笑声，让她捏着笔的手用了一点力，用比平时更高一点儿的声调说道：“我说真的，你想走就走，不用管我，我会自己掐着时间回家的。”
然后她看着宋润洋从书包里拿作业出来的手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依然和平时一样平和：“如果你今天因为各种原因想一个人独处，那我也可以回去的。”
“好啊。”赵一栗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憋着一股什么劲，可能是宋润洋显得太平静了，让她也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她现在只想摆脱这个糟糕的局面，索性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再回家。”
然后她装作自己在认真写数学题、完全没有在意宋润洋在对面收拾他的文具和各种本子和练习册，等到人已经走了，她才吐出一口气来，放下笔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然后赵一栗发现刚刚还做得风生水起的数学作业卡壳了，她把铅笔都在草稿纸上划出蜘蛛网了，都搞不懂真正有用的辅助线在哪里。
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心里生气，生自己的气。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看时间又干脆翻出英语来先写。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宋润洋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到家了给我回个消息。”
按时回家后，赵一栗犹豫了几下，还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回去：“我到家了。”
没指望他会回复，但把书包里的数学练习册拿出来、打算继续奋斗几道没有做完的疑难问题时，她抬头的时候都会瞄一瞄手机，直到手机发出一声响，她得到了一句tຊ回复：“OK，不舒服就早休息，晚安。”
他们那时候私下发短信很少很少，电话更是从来没有打过。那个时候的手机，短信最多存一两百条，赵一栗把其他各种短信都删掉，宋润洋发来的短信，一条都舍不得删。
她的手指在九宫格按键上滑来滑去，觉得回复“好”太多余，但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可以说，最后只能坐在书桌前，直到惊觉自己发了太久呆，慌里慌张地干脆关掉了手机，再集中注意力做题。
赵一栗再傻，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各种异常都是宋润洋带来的，她分析了一下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状况，然后得出了结论:不要再和宋润洋一起逃学，她应该就会恢复正常。
这个诊断其实很准确，但问题是，病人不遵守她自己为自己写下的医嘱。
等到下一周的周三，宋润洋像个没事人一样把书包一收拾、冲她指指教室门外，赵一栗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坐在快餐店、在从书包里掏作业给宋润洋了。
好吧，这是最后一次，赵一栗对自己妥协。
但开了这个口子，之后自然而然又妥协了很多次。
赵一栗那个时候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宋润洋了，和最初的那种好感不太一样，她自己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再完全受控制，让她觉得有些危险。
而对于正在逐渐步入青春期的赵一栗来说，这份危险如同她按部就班的生活中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她站在裂隙边感受着脚踝边徘徊着从未有过的狂风烈烈，在耳边引诱她“想不想跳下去看看”的声音，并不来自宋润洋，其实来自她自己。
而对于赵一栗来说，往后围困了她多年的问题，并不是她一时冲动、脑子一热就跳下了万丈悬崖，反而是她一直不敢跳：
不敢纵身往下跳，无法抬脚抽身走。赵一栗觉得，这十四个字，就足以概括她的整个中学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