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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凌景这般的朋友。
他会穿着采药时沾染晨露而潮湿的衣袍,将特意采来的鲜花放在我的床头。
他会用微薄的积蓄给我买人间的衣裳,吃食和话本。
更重要的是,他会做满满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厨艺精湛。
所以,在父王心急如焚找来时,我犹豫了。
「那个凡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不知道。
」
「你可是心悦于他?」
我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我不清楚。
人妖终殊途,我明白的。
「父王,再等一日,他是个好人,玥儿应该跟他好好道别。
」
夜晚,我和凌景同往常一般,分别睡在木床和两张拼接在一起的凳子上。
狭小的屋子中央,挂着一张深色长布。
隔开了我和凌景,守住了他们人间讲究的男女大防。
我看了看那张宽大的布帘,头一次开始担心,凌景睡在凳子上到底硌不硌。
「你要走了吗?」
对面的人忽然出声。
我沉默地点点头,想起对方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然后觉出了不对劲。
这事凌景是怎么知道的?
不待我问,他便自顾自说。
「今日白天,我听到你与令尊的谈话了。
不过我绝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因为你二人站得离柴房不算远,而我当时又刚好背柴回来…」
我无所谓地挠挠头,只觉得凌景没必要向我解释这种无伤大雅的事。
「凌景,我的家人都在等我回家,我必须离开了。
与你相处的日子虽只有短短月余,但却是我小半生中数一数二的有趣时光。
若是以后父母准许,我定会回来看望你的,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我们是朋友的,对吧,凌景?」
黑暗中,我情不自禁地望向布帘,渴望那人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璨玥,我大概,从没有把你当作朋友。
」
听到回答,我心间一凉,不由得隐隐作痛。
我紧抿着唇,有种想立即离开此地的冲动。
而凌景还在不明就里地继续说着。
「你知道吗,在我们人间,未出阁的女子,是绝无可能在夜里与男子共处一室的,即便是如我们一般,用帘幕隔开,也不行。
可你因无处可去,初来我家那日,毫无顾忌地欲与我同床共枕,我羞得满面通红,与你讲述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却一脸懵懂模样,似乎从前未曾听过有此说法。
」
闻言,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同吃同住月余,我已猜到,你不是凡人。
」
凌景坐起身,点亮了烛台。
「我也知道,你回了家,定会比跟我待在一处生活得更好。
但你要走了,我怕再不说,你就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心意了。
」
借着烛火,我瞧见了那个影影绰绰的清瘦身影。
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
「璨玥,我从没把你当作朋友,因为我喜欢你。
在别人斥我伪善,而你夸我纯良的时候。
在那天风和日丽的午后,我走在大街上,不经意抬眼,就瞧见了蜜饯铺前娇憨可爱的你的时候。
在那么多的瞬间里,我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你。
」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凌景身上那股清苦的药草味。
我听到自己因紧张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我按住好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躲进被褥。
就像在海里睡觉时,躲进蚌壳那样。
父王,我好像,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