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珊瑚当然知道朱姨娘问的是柳氏。
“回二夫人,大夫说大夫人是忧思过甚,又体虚血亏,
加之着了凉,所以才卧床不起,需要慢慢调养。
”朱氏是俞***的妾室,进门之时,
府中都唤她做朱姨娘,如今柳氏身子不好,有一部分府中事宜便交给了朱氏打理,
加之朱氏又颇有手腕,很得俞***疼爱,所以如今府上诸人,都称她一声“二夫人”。
“哼,
又不知道要耗费府上多少补品和药材了。
”朱姨娘抓起桌上的木梳,
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神情颇为不满,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老爷回来了没有?
”“老爷派人传了话来,说是今夜有事回得晚,让您不必等了。
”朱姨娘皱了下眉,
说:“老爷可传话给玉萝轩了?”珊瑚笑道:“二夫人放心,奴婢打听过了,
老爷只单单告诉您了,压根儿没想起玉萝轩那位。
”朱姨娘轻轻嗤笑一声,
道:“一个病秧子,整日里***病榻,又生不出儿子,有什么值得老爷记挂的?
”珊瑚连连称是,又帮朱姨娘把脸上的妆容卸了,朱姨娘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不由得感叹道:“时间可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都嫁进来十几年了,阿媛都及笄了。
”珊瑚一面帮朱姨娘整理长发,一面接话:“清媛***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像极了二夫人,日后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珊瑚话音一落,朱姨娘又想起了一桩烦心事。
俞清媛是她的长女,也是因着这个孩子,她才嫁到了俞府,故而对俞清媛十分偏爱。
按照惯例,姑娘家及笄过后,便要开始议亲了,朱姨娘早就私下里找人打听过几户人家,
可高门大户都嫌弃俞清媛是庶女出身,不肯娶她为正室。
而门楣低了,朱姨娘又不乐意,
总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儿,于是一拖再拖,还是没有着落。
朱姨娘心中清楚,
虽然自家老爷爬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对自己颇为宠爱,
但她的女儿到底是一个官家庶女,很难攀到什么好亲事。
若要给俞清媛寻个好夫婿,
首先便得有个好出身,而对朱姨娘来说,唯一的捷径便是等柳氏死了,
让俞***将自己扶为继室,这样一来,她的儿女们,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嫡出。
可柳氏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让她的心也悬在半空,每每想起来,就十分恼恨。
她思量了片刻,
幽幽地说:“珊瑚,你方才说,那女人的病要静养才好?”珊瑚认真点头,答道:“是,
大夫说切不可动怒惊心。
”“不可动怒惊心……”朱姨娘听了这话,心思转了转,
便勾起了唇角,“她如今这身子,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我们来帮她一把。
”——————————几日过去,俞清月便彻底习惯了重生后的日子,最近,
她将前世发生过的事细细理了一遍,她静静看着纸面上写下的字迹,烂熟于心之后,
便将纸张送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火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纸张,纸张连同着上面的字一起,
很快皱成了一团。
俞清月静静凝视着黑漆漆的火盆,烧掉的不仅仅是她的秘密,
还有那些悲惨的过往,她看着纸张化为乌有,终于如释重负。
俞清月推开窗户,微风静暖,
徐徐拂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能重来一遍,真好啊。
拱门处叶片微动,
便见红蕊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大事不好了!”俞清月见她有些慌张,
便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红蕊点点头,道:“朱姨娘说咱们府上的账目不对,
便告到了老爷那里,老爷在正堂大发***,指名让夫人去见!”翠枝眉头紧皱,
道:“咱们夫人连床都下不了,如何能去得了正堂?这朱姨娘分明是故意的!
”俞清月冷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不必惊动母亲,我去便是了。
”说罢,
俞清月便带上了身旁的账本,步履从容地出了玉萝轩。
正堂之中,俞***官袍未褪,
颇有官威地坐在主位上,朱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姿态婀娜地坐在一旁,
笑容满面地为他添茶。
这是俞清月重生归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眼前的幅画面看似寻常,却深深刺痛了俞清月的眼。
上一世,
父亲也是这样与朱姨娘日日相伴,任母亲黯然神伤。
在俞清月三岁之前,父亲刚入仕不久,
借着母亲家族的势力,正是意气风发,官运亨通之时,两人的感情也算琴瑟和鸣。
那时候的俞清月,正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父亲下值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
偶尔还会带些好吃的回来,是以小小的俞清月,总喜欢和母亲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
一起等待父亲归来。
只可惜,在父亲青云直上后,这一切就变了。
父亲对母亲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耐心,他变得越来越忙,甚至有时彻夜不归,
母亲时常在哄睡了俞清月之后,一个人坐在床前默默流泪。
没过多久,
父亲便迎了朱姨娘进门,而成婚之时,朱姨娘便已经身怀六甲了。
朱姨娘恃宠而骄,
为了得到正室之位,再三加害她们母女,但柳氏的身子也渐渐垮了,
她担心自己的身子熬不了多久了,便也不敢与朱姨娘硬碰硬,
只能苦口婆心的叮嘱女儿——“阿月,你要好好念书,认真学女红,莫要惹你父亲生气,
莫要忤逆他……”“只要你乖顺听话,你父亲便不会亏待你。
”“女子最要紧的便是贤良淑德,待你长大了,嫁个好夫君,好好侍奉公婆,
便能一世安稳……”“乖顺”二字,总被母亲挂在嘴边,也成了俞清月成长中的信条,
可等她真的长大***后才发现,最乖顺听话的人,往往最容易被牺牲。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要将她献给权倾朝野的武元侯府,俞清月百般不愿,
可因母亲的性命被捏在父亲手中,便只能依照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武元侯世子。
而武元侯世子是个十足的混账,不但游手好闲,性子也阴晴不定,对俞清月动辄打骂,
婆母也对俞清月百般刁难,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俞清月看到俞***,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心中早已没了孺慕之情。
“***?”红蕊低声提醒下,
俞清月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迈入堂中。
俞***见来的是俞清月,
便没好气地开口:“怎么是你?***呢?”俞清月按照规矩,对俞***行了一礼,
道:“母亲身子不适,仍在昏睡,父亲若有什么事,不妨问女儿吧。
”俞***抬起眸子,
看了俞清月一眼,她平时见了自己,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今日能这般利索地应答,
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俞***声音里是浓浓的不愉,道:“库房里的人参莫名少了一匣,
出了库却没有登记入册,***是怎么管的账?”说罢,他将账册重重拍在桌上,
这响声让在场之人为之一颤。
红蕊见俞***面色不佳,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老爷,
夫人这两日都在病中,还未彻底清醒,这账册可否等夫人……”俞***皱了下眉,
朱姨娘适时道:“姐姐虽然病了,可府中的事情却等不得呀。
”“可是……”红蕊还待再说,
却被俞清月抬手制止了。
红蕊不解地看向俞清月,但俞清月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前世的俞清月性子太过软弱,所以遇事之时,红蕊和翠枝总是习惯性地替她说话,
将她护在身后,可如今的她,却是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俞清月无言地拿起那本账册翻了翻,
问:“敢问父亲,这本账册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