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陆离尤妙人全文_第15章

尤妙人不欲以她的真实身份与‘莺歌燕舞’产生关联，她只在楼里做她的教习先生，将她的舞排好，拿她该拿的分红，其余的她本不该多管闲事。
但她路过西偏殿，见月娘站在廊下，满脸惊慌失措，舞姬和小厮额头急出冷汗，围着四四方方的天井东奔西跑，半点没有为上台做准备的样子，倒像是出了什么岔子，马上要大祸临头？！
“还没找到吗？”月娘抓住一个跑到她面前的小厮，焦急道。
她一贯言谈晏晏，似这般失态，尤妙人还是第一次见。
“前前后后找遍了，都没找到蕊姬。”小厮快吓瘫了。
今晚承乐宫当值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外面侍候，尤妙人进更衣房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吩咐沉香在房门外等候。
方便完，她瞥眼看到架子上挂着太监宫女怕弄脏衣裳冲撞贵人，而预备更换的衣物。
她悄然取下一套太监服，脱下自己身上的宫装，将其穿在身上，而后散开发髻，将满头青丝藏在太监帽里。
她从小门出去，转过一面红墙，正见舞姬和小厮全都跪在地上。
“月娘，这可怎么办？蕊姬不见了，这舞要怎么办！”
“对啊！她可是主舞，少了她，这舞根本没法跳！”
“要不找谁顶替她？反正群舞少一个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谁来顶替她？就她舞跳的最好，还得了个花魁的称号，咱可没她的本事！”
“今晚除了皇后娘娘寿诞，还有大晋太子也在，若是搞砸了，整个‘莺歌燕舞’都要人头落地！”
大家都知道这个后果，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身子抖如筛糠。
“太子就快赛完马了！”一名偷偷溜到宫墙角偷看的小厮回来禀报。
月娘心下也知难办，他们若没改编舞乐倒是能糊弄过去，可如今他们就连已经搭好的大台都是按新编的舞来布置的，一点退路都没有。
临到最后，月娘反而镇定下来，她默然转身回到殿中。
实在不行……蒙混过关还是搞砸被降罪就只能听天由命。
“月娘。”
月光从西窗透进来，映射出梁柱的影子，同时还映射出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听声音月娘就认出了是尤妙人。
她既惊诧，又意外她如何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此处。
月娘莲足停在原地没有动。
“献舞的事，我可以帮月娘。”尤妙人的面庞逆着光看不清样貌，月光下她根根泛着白玉光晕的手指轻抚上那套华美的留仙裙。
“你……”月娘启唇。
“我可是为着分红给月娘你出了那么多主意，若是搞砸了一文钱都捞不到，我不就亏大了？”尤妙人咂舌，轻声叹息。
听她这话，是有多爱财啊！
月娘也不知为何她对尤妙人有一种超乎常人的信任感，尤妙人的出现让月娘提在嗓子眼的五脏六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她终于露出一贯宠辱不惊的笑容，救命的关键时刻，月娘放下豪言，“这回‘莺歌燕舞’得的赏赐，一半都分给你了。”
她扭腰转身，背影又恢复了精神气，“你先换衣梳妆，我让他们收拾心情准备上台。”
*
奉天tຊ殿外
太子嬴奕打马疾驰，十圈即将跑完，他将所有皇子世子全都甩在马后，遥遥领先。
即将夺冠，嬴奕还不忘回身朝落后的皇子世子们投去蔑视的目光。
月台上站了一排太监宫女为太子助威，其中不乏有擅长拍马屁者将太子夸到天上去了。
高台上只有荣王、司马长枭和赢陆离全程面上未起波澜。
司马长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赛马场上的大魏太子提不起半点兴趣。准确来说，他对大魏皇帝所有的儿子都提不起兴趣，唯独这位六皇子——宁王赢陆离。
前世未得一见，却将他整个大晋搅得天翻地覆。
甚至前世他的死，也有赢陆离的手在里面推波助澜。
赢陆离，这个身有残疾，最不受大魏皇帝重视的皇子，他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太子嬴奕不出意外第一个冲破终点红绸，因着皇后的关系坐在后妃席位最前列，与太子妃临席的梁妠忍不住起身为太子欢呼。
她容貌生的美，性子又活泼，会讨皇后欢心，颇受帝后宠惯，宫里就她如此失态不会惹人嫌恶，反而被人赞是率真娇憨。
她的动作引来众人目光，司马长枭唇边噙着笑，“大魏果真是姝色各异，群芳争妍，不知这是陛下的哪位公主？”
梁妠梳着少女的发髻，司马长枭自然不会猜她是帝妃或皇子妃。
“那不是公主，是本宫的侄女，下个月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皇后道。今夜是皇后的寿诞，她盛装出席，凤仪万千。
“哦？”司马长枭一个反问的语调让人品出了遗憾，他还添了一句，“我大晋九公主长乐被誉为南国第一美人，小王瞧梁小姐姿容与九妹不相上下。”
听到这话，梁妠当然高兴，她一直都是大家公认的上京第一美人，大晋太子此言，直说她是北国第一美人，此刻还有谁比她更风光？
她扬起脸，朝左右顾盼，神色洋溢。
太子嬴奕和恭王嬴昱重新入席，还在言说方才在赛马场上的快意，忽听到他们在谈论美人，嬴奕顶了一下腮帮，他贵为太子，天下间最美的女人当然都是他的！
总领太监将拂尘搭在臂弯，高声呼——“奏乐，献舞！”
今晚的宫廷宴舞才正式开场。
鼓声震响，气势排山倒海而来，节奏井然，娓娓叙道。
四四方方十几丈宽的大台上，八名舞姬各守着一面比人高出一大截的大鼓，一边擂鼓，一边配合着摇动身姿，作出起势，仿若将军沙场大点兵。
忽而鼓声急促，又有多名舞姬入场，红袖善舞，她们腰间挂着的金铃在夜风中作响，夹杂着鼓声，让人仿佛置身在铁马冰河的战场。
忽而埙声适时渐入，舞蹈动作由大开大合转为委婉含蓄，让人一下就联想到战后遍地尸骸，秃鹫啃食将士尸骨的悲凉场面。
高台上的人不由得全都看入了神，都发现了此次进献的舞，与以往大有不同。
“这舞……似有南国的影子。”身为南国人，司马长枭一眼就能看出来。
“长枭太子此番来我大魏，促进两国友好交往，既然如此，文化上又何须分南北？”天启帝目光如炬，看着台上之舞。
埙声渐止，鼓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鼓声激越振奋，随着一声号角吹响，这是大军凯旋了。
接下来舞姬的舞，呈现了北国武舞的最高水准。
直见是——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最后一个余音急速收尾，全场骤然间静默无声，由于有些仓促，不禁让人意犹未尽。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将军凯旋荣归，战火仿佛都化作了天边那轮明月的光辉，历经鲜血洗礼，其后便是太平盛世。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舞已经结束之时，远远的忽又传来一声笛音，好似祥鸟鸣啼。
月色溶溶，众人的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定睛一看，原来不是眼前的薄纱，而是月亮被蒙上了薄纱。
许是方才的天灯没有照到这边，又或是还未从方才舞蹈的意境中走出来，他们都没注意到台上还架着一面平放的大鼓，离地足有一丈高，鼓上不知何时迎风立着一女子，遮住月亮的正是她轻若浮云的袖纱。
笛声低语，她高髻峨峨，发间斜插绒花，流苏垂挂鬓角，一袭石竹雅色留仙裙，广袖窄肩，袖舞翻飞更具飘逸之相。素约掐腰，璎珞流珠垂绦，月色下身姿毓秀，尽态极妍，让人刹那间仿佛看到了蟾宫仙子临世。
见到这一幕，在场人无不屏息失神。
正如大众熟知的那样，梁妠是公认的上京第一美人，在他们的认知里，世间最美的女子也就是如此，若再有出其右者，非仙即妖。
眼前的女子遗世独立，虽远远只能观其体态就已经打破了他们对美人的认知！
太子嬴奕眼都看呆直了，手中的杯盏‘噔’的一声掉在案上，酒水洒出来溅到他的脸上，他都没有察觉。
司马长枭也晃了神，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惊艳到了。
而嬴陆离在看到那道身影时，眼神终于起了变化。
笛声婉转，女子身姿随之舞动，延颈秀项，腰肢娇软，可以想见若是抱在怀中，该是何等让人抓心挠肝的娇娇美人儿！
南国的舞才这般柔美，司马长枭不免怀疑这女子是南国人，才生的这般千娇百媚。
忽而笛声旋律加快，鼓声再次响起，其中还混着琵琶声、二胡声、瑟声，一路朝着万马奔腾的态势疾行，原来前面的婉转曲调不过是在为后面恢弘的乐章做铺垫。
女子的舞蹈动作跟随乐声加快，大台上新加入的舞姬同样各个广袖留仙，齐舞紧跟乐章之大气华美。
文舞优于武舞之处就在于文舞的技巧，能让舞者用足尖以跪姿平地立身，下腰与膝平齐，再将文舞的技巧与武舞的力道相结合，下篇的舞整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让人美不胜收。
宫墙角的烟花炸响整片天空，眼前舞乐呈现的俨然是一个繁荣昌盛的盛世之景。
两国高祖开疆拓土，历经几代才有如今的繁盛。
一舞终了，其立意得到了在场两个国家最高统治者的一致认同。
满天烟花绚烂，太子嬴奕却急不可耐，只想这舞快点结束，鼓上的美人好下来跪拜领赏，这样他才能看清美人的真实样貌。
然而，等尘硝散尽，鼓上哪还有什么美人。
其他人也发现了，那鼓上的女子难道真的是仙子临世，献完舞又回到天上去了？
天启帝命总领太监宣赏，‘莺歌燕舞’此次入宫的舞姬全部上前跪拜领赏。
高台上的众人不约而同在人堆中找寻那抹石竹色的身影，后妃席位上的也不例外。方才那女子献舞时就戴着面纱，没人知道她真正长什么模样，眼下他们找遍，也没看到其人。
天启帝面色如常，临视下方，“‘莺歌燕舞’有心了，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各色珠宝十箱。”
这是‘莺歌燕舞’照例进宫献舞以来，获赏最多的一次。
月娘携众舞姬叩首谢赏，因祸得福，月娘在心里给尤妙人记上一大功。
舞姬将要退场，太子不由得急道，“父皇……”
明明舞姬还少一人，只要父皇开金口，宣那女子觐见，那女子根本无处藏身。
不过嬴奕再急色，也还是忍住了，没有替皇帝老子宣旨让那女子现身。
赢陆离目色冰冷，朝嬴奕瞥视一眼，眼底寒霜凝结。
在场其他心思通透的，都看懂了太子嬴奕正作何想。
*
尤妙人从台上下来后，片刻也不敢耽搁，回到西偏殿关紧门窗，抓紧时间拆开发髻。
大晋太子来访，‘莺歌燕舞’这融贯南国文舞和北国武舞的宫廷乐舞就非献不可，而且一定要献得完美，献得惊艳四座。
以天启帝虚伪的本性，在大晋太子面前，他对两国文化的融合一定持肯定态度，而他们的舞若是献的好，在他国使臣面前，天启帝一定会给予‘莺歌燕舞’非常丰厚的赏赐，以彰显大魏国库充盈富庶。
若没有出意外，这舞也是十分完美的。
尤妙人代替蕊姬献舞，实在是她不想看到稳赢的结局，结果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只是献舞归献舞，她的真实容貌也实在不宜显露在人前。
一头青丝重新铺了满肩，她正欲脱下这身留仙裙，忽见纱窗上映着几个太监诡异的身影。
此刻西偏殿内只有她一人，尤妙人心生疑窦，本能让她不要在此停留太久。
来不及换衣，她将太监服直接套在留仙裙外，那块扮丑的疤痕面皮被她收进怀中，趁着太监还没将大殿围困住，她从一扇较偏的窗户口跳出去。
这处窗口离更衣房比较远，她若还想回更衣房换回她今日进宫时穿的那身衣裙，必然要从刚才那几tຊ个太监面前经过，这时只有她一人路过太过扎眼。
考量过后，尤妙人决定先出承乐宫，等人多一些再想办法回到更衣房换回她原来的衣裙。
反正离夜宴结束还早，在宴会结束之前，她一定能赶上换回身份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