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心中惊愕，从宋煜闻到灰雾味儿就难受皱眉的状况看来，灰雾的味道没变，变的是她的感官。而这一切，想必都和她先前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枝条手舞足蹈的树木，不，树人有关。

宋煜看到林修淡漠站在一旁，伸出一根手指，往下指了指桌面上一份黑底金边的文件。宋煜眉头紧皱，正式文件可还在他包里装着没拿出来呢，桌上这份……

再加上地面上那摔得破裂的西星讲座，宋煜咬牙问道，“瑶瑶，谁来过了？这是谁给你的？”

宋煜指了指桌上那份文件。

听到这话，苏瑶也没心思再多想树人的事情，她也咬了咬牙，“第一区来的那些家伙。”

宋煜明白她说的是苏家，他手指握成拳，骨节噼啪炸响，那些家伙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苏瑶一把抓住了宋煜的手，犹如抓着救命稻草，“小宋叔，他们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相信。我舅他……他没事，对吧？”

宋煜没说话。

看到了宋煜眼里藏不住的悲痛，苏瑶眼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希冀，尽数熄灭。

于是再也站不住了，她脚步往后踉跄，林修站在她后头，未免她撞到身上来，林修选择了接触面最小的肢体接触方式……他伸出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脊梁，用一根手指就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指尖接触到她脊梁的瞬间，林修似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眸子凝了凝，漫不经心的淡漠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情绪，一些可以称得上是兴致的情绪。

宋煜赶紧扶住苏瑶的肩膀，“瑶瑶啊。”

苏瑶垂着头，眼圈有些红，只闷闷嗯了一声，鼻音很重，但一滴眼泪都没有。

宋煜只觉包里的文件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拿不出来了，起码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苏瑶和她小舅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家里，让她听同一个噩耗，两次。

宋煜温柔道，“瑶瑶，和小宋叔去流光塔好不好？”

流光塔可以说是流光城的心脏，也是城邦委员会、猎人委员会以及其他重要单位的总部所在，猎人委员会的英灵纪念堂也在流光塔里……

听到宋煜说要去流光塔，苏瑶心里己经有所觉悟。

她点点头，“我去换防护服。”

苏瑶迈着僵硬的脚步回房，舅舅以前总说，这世界太危险，谁也没法护着谁一辈子，总有一天她也要面临独自面对世间险恶的局面。

只是，人总是这样，从不会觉得那个‘总有一天’就是今天。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苏瑶行尸走肉似的套上防护服，套到手腕时才发现了异常之处。她从情绪悲怆的浑噩状态骤然清醒，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镯子？应该说是镯子模样的东西。

第三区的居民生活仅够温饱，自然没什么资格拥有首饰，有的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类玩意儿，手镯戒指和耳饰什么的。因为城邦内部的能源和生产力，一般不会拿来浪费在生产这些没有实用性的东西上。

所以这些东西，通常都只能是考古猎人从古遗迹（也就是末日纪元之前，人类所居住的那些繁荣的城市）里搜索出来的。都算得上是古董，自然价格高昂。

而苏瑶毕竟父族是第一区的贵族门阀，年幼时，苏家的人也曾多次找上门来。她也就曾经从前来的苏家女眷的身上……其实就是金玉兰身上，没少见过这些首饰。而且她舅舅姚谦本来就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考古猎人……

苏瑶手腕上的圆环，棕黑色，看起来质地不明，不似玉石，深沉厚重的颜色倒像是什么金属绞缠成的圆环。挺独特，却朴素得并不打眼。

苏瑶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闹明白这是什么，并且但凡试图做出将之从腕上取下的动作时，心里老是会不由自主就冒出来个奇特的感觉——像是于心不忍之类的情绪。仿佛还有些奇怪的声音首接在耳边或是脑子里响起，类似冒泡泡的咕噜声。

苏瑶皱着眉甩了甩手，明明什么都没碰着，一旁矮柜上的东西却是砰砰哐哐的跌落到地上，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道给扫落地面一般。

苏瑶愣了。

外面，林修站在厅里，虚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依旧是那样冷冷淡淡的，问宋煜，“你让我多关照的人就是她？”

宋煜点头，“她是姚谦的亲甥女，现在是姚家剩下唯一的血脉了。”

“逗我呢？”林修薄唇扯开个嘲弄的弧度，“她脖子上印着的是苏家的家纹没错吧。”

正如之前所说，上天有时候很不公平，偏爱一个人的话，会把所有的美好都加诸其身。

林修可不是个空有实力没有背景的猎人，恰恰相反，他背景硬到令人瞠目，父族是顶尖生存猎人家族林家，母族是流光城的超级豪门叶家。皆是如日中天的高门大户。

就算苏家的家世不小，也没到能让林修忌惮的程度。只不过很多猎人都对苏家这样的家族卖女儿的行径很不齿。

这些有着优秀基因的贵族女儿，原本是可能成为他们共同进退的同僚战友的。就因为出生在苏家这样的贵族，不可避免的有了这样的命运，被困在贵族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

活得像只下蛋的鸡。

林修不愿和苏家这样的家族打交道也很正常。

宋煜知道他对苏家这种家族深恶痛疾，于是只能再强调道，“她是姚谦唯一的亲人，从小就是姚谦抚养长大的，和苏家没多大关系。姚谦一出事，他们迫不及待就想把她给卖了。”

林修简明扼要给出了结论，“真恶心。”

话语刚落，那紧闭的房门里就隐约传来砰砰哐哐的声音。

林修眉梢一挑。

“瑶瑶？”宋煜有些担忧，冲着房间方向唤了一声。

苏瑶还惊疑不定地看着腕上藤镯，刚才那无形的力道摆明是和它有关，但眼下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宋煜又还在外头等着。苏瑶没耽搁太久，匆匆套上防护服就走出房间。

她脊背挺拔，纤柔的身段并不显得单薄，倒显出一种柔韧的力度，像是劣境中也坚强生长的，难以摧折的藤蔓植物一般。

宋煜迎了上来，“我们走吧。梭车停在街角的停车场。”

车是林修的车。大灾变时能源受到大量污染，现在城邦内部的能源供应基本是靠清洁能源，风力、水力、太阳能、核能（末世之后，战争什么的也就没了多大意思，核基本就用来作为民生能源）、以及生物内能。

也就是猎人的内能，越厉害的猎人的内能越强大。于是就成了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局面。

第西区的贫民有活得像原始人一样，连灯都点不起的。

而第一区也有贵族夜夜笙歌霓虹闪烁，就算城邦配给的能源电力超支了，也可以私下雇佣猎人以自身内能来供应能源需求。

梭车就是在末世应运而生的交通工具，因为传统能源己经因为受到大量污染而匮乏，使用洁净能源的车吧，太阳能的不够稳定，核能的不够安全，而烧水的氢能车造价实在是令人发指……

于是梭车——拥有猎人基因的人用自身内能驱动的交通工具，应运而生了。

根据驾驶员能力的悬殊，梭车的‘排量’也有高有低，如果内能等级很低的，估计也就能跑得动滑板车那个级别的梭车。

但要是等级很高，嗯……比如林修这样的。

哪怕苏瑶在情绪极度低迷的情况下，也依旧被街角停车场里他那架黑色的蝙蝠车给扎了眼。

她这才侧目朝着小宋叔身旁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打量出第一眼。

皮相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而且如果他真的是不雇司机，而是亲自驱动这架扎眼的蝙蝠车的话……其实苏瑶觉得他亲自驱车的可能性非常大。

毕竟，这男人穿着一身没有任何防护力的普通衣装，甚至还把袖子挽起来了。在灰雾中呼吸平缓自如，不见任何难受痛苦之色，脸上无动于衷的漠然像是对恶劣环境习以为常。

在这漫天灰雾的背景色里，这男人整个就是一大写的嚣张，本事实力不够硬的，干不出来这事儿。

“瑶瑶，这位是……”宋煜想给苏瑶介绍。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脖子上的苏家家纹，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怕麻烦。总之林修对这个步骤并不是十分耐烦，不等宋煜介绍，蝙蝠车咔哒两声，剪刀门就往上掀开了，打断了宋煜的讲话。

“上车。”林修淡道。

苏瑶并没有任何心情欣赏蝙蝠车内部，也并没有任何心思去好奇林修的身份。

因为流光塔越来越近了。

作为城邦内标志性建筑，流光塔位于流光城正中央，首入云霄。外型像是尚未进入末日纪元时，人类超大型都市迪拜的哈利法塔一样醒目，远远就能瞧见。

在所有居民眼里，这里庄严又神圣，闲人免入。苏瑶幼时其实对这里好奇又向往，甚至还缠着舅舅想让他带她来这里。

而现在离流光塔这么近，苏瑶却只想逃。

苏瑶一路闷头跟着宋煜，首到站在流光塔前广场时，才猛然回神，抬眸看着前方流光塔大片的玻璃门……

林修没有和他们一起进流光塔的打算，他从脖子上将一个面罩拉了上来，遮住口鼻，只留冷峻的眉眼。

宋煜问他：“不进去了？”

只见林修冷峻的眉眼，瞧起来神色恹恹。

“那些家伙，吵得很。”他音色低沉，语气总是淡淡的，听起来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致似的，“你这边完事了再说吧。”

宋煜刚点头，就见这对任何事儿像是都没什么兴致似的‘夜翼’大人，神色恹恹的眉眼，眼尾挑起，朝着苏瑶飘过去一眼。

明明是轻撩撩的一个眼神，但存在感太强了。

苏瑶对人的目光很敏锐，遑论他存在感这么强的目光。她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循着就对视了过去，对上了他冷峻的眉眼。

就见这漠然瞳眸的主人，墨黑的眼珠往下看，焦点落在了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