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光线蓦然被挡住,一个矮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春芽,来喝药,姑姥姥为了煨它忙活一早上了。”
她煨了一早上的如果是只鸡,郁春芽自忖还能一咕噜爬起来。煨了一早上的药……算了吧……恹恹地看了一眼床前干瘦矮小的姑姥姥丁桂凤,春芽慢腾腾地转过身,把后背朝向她。——老太太,别吵,你让我再死一回,好穿回我的二零一九。出门前,她奶奶在瓦罐煨汤炉里放了一个猪脚,还让她早点回去喝汤。郁春芽把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心里又浮现早上跟奶奶的对话,她记得自己当时嬉皮笑脸地说,“奶,今晚上吃火锅吧,火锅里有个火字能燃烧脂肪,这样就不会胖了。”两行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流了下来,凉凉地,让人感觉不到没有任何温度,郁春芽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唏……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打算不活了?”老太太一把掌轻轻拍在她屁股上,“你知不知道?就这几副药,还是你爸爸拿自己买药的钱给你抓的,你如果不喝,你爸不就白费了一番心思?”郁百岁轻轻咳了一下,却再也止不住那如同潮涌一般的咳嗽。郁春芽停止了自己的小伤感。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房间里另外的俩人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困难起来。“百岁呀……”老太太摇头不己,“我让你把我那个手镯拿去卖掉,换几副药,你偏生那么倔强,这条命看来是不想要了?”揪心的咳嗽和老太太的叹息,让残存在身体里原主的意识影响到了郁春芽。倏然之间,一阵心酸让她两行眼泪涌了出来,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嘶声说道,“死吧死吧,大伙一起死了拉倒……”郁百岁停止了咳嗽,他看了一眼刚才捂嘴的手帕,不动声色地将它收进口袋,轻笑一声才又说道,“小胖,你混说什么?人生除死无大事,一个人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怕过苦日子!怕过我奶奶说的那些吃糠咽菜的苦日子!郁春芽狠狠捶了一下满是补丁的花棉被。老天爷,你让人家穿越,连个常规配备的空间系统都没给,姑奶奶不干了!一不小心捶到腿,痛得郁春芽呲呲牙,她用眼睛的余光瞪了一眼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在这个家沉默寡言地做牛做马,连自己女儿的对象被别人抢了都没有做为,害得小姑娘去跳河,要不然,她怎么会跑到这具身体上?郁春芽虽说从小就父母双亡,可她奶奶一个妇道人家不但把她扒拉大,还没让她吃过半点苦头!她可看不上眼前这个大男人,每天只会埋头苦干,生生让自己闺女落得一个这么凄惨的下场!我的亲奶哎……你在哪?我可想你了……咦?亲奶?郁春芽瞬间停住了眼泪,按照时间推算,她奶奶现在应该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吧?——我不去救她,还有谁能救她?郁春芽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她一个连幼儿园在内,一共受了十九年现代教育的大学生,还玩不转这个七十年代?而且,她记得奶奶说,七七年下半年就开始有高考,她吃苦不行,难道连考试这活都干不好?再说了,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能遇上好吃的东西,而地府里除了孟婆汤,可没听说有什么好吃的。“姑姥姥,把药给我!”郁春芽气势如山地伸出手。郁百岁咳得泛起潮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郁春芽……”门口外面传来一声暴喝,随后,窄窄的茅屋一下子挤进了三个人,春芽接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她又若无其事继续伸出手,将这个破了一个豁口的搪瓷缸子接在手里,还大口大口地将又黑又苦的药汤灌进自己嘴里。“你还有脸吃药!既然要去死,为什么还让别人救你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叉腰指着她大骂,“没的浪费了买药的银钱!”有了原主意识的郁春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外婆马玉兰,跟她一起进来的,一个是她的亲亲大姨妈丁金香,还有一个是二舅妈朱菊花。狭窄的屋子里一下子挤进三个人,更加显得逼窄,光线也被遮挡了一大半。幽暗之中,春芽将最后一滴药倒进嘴里,她那一双眼睛露出了寒意。——就是你们这些人逼死了原主,害我穿过来,我跟你们不共戴天!继而,郁春芽露出一个极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外婆呀,我到阎王殿里走了一遭,阎罗王说我命不该绝,让我赶紧回来。”老太太一张红润的脸微微变色,“这种东西是封建迷信,不能胡说,小心革委会拉你去批斗!”郁春芽小心地把自己的脚从床上挪了下来,她坐首身体正色说道,“外婆,你知道的,我打小就不敢撒谎。”声音很嘶哑,却再没有平日面对这个凶悍老太太的小心翼翼。原主胆小内向了十几年,整个老丁家都知道她从来没说过假话,她们也不信她敢说假话。气势汹汹而来的三个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穿红格子衣服、剪了齐耳短发的少妇强笑了一声,“春芽,我们让你嫁到矿里,不就是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怎么就不知道你外婆的苦心?”这个空口白牙就敢胡诌的女人,就是她亲姨妈丁金香?春芽乜斜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姨妈,如果男方不是一个傻子,我的确相信你们是好心。”伸腿趿上床前的一双塑料拖鞋,春芽试图站起来。现在可顾不得急救课说的要平躺静养了,坐着哪里有气势对付这几个恨不得要扑上来吃她肉的女人?丁桂凤皱眉道,“小胖,你还是好好躺着吧,昨晚我听着你的气息都快没了,就别瞎逞能了。”高高瘦瘦像一根竹篙的小胖再次露齿一笑,“姑姥姥,你放心,阎罗王都不收的人命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