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夜,街市之中依然灯火闪亮,食肆之多令人叹为观止。大大小小的店堂里飘满各种食物的香气,食客们或狼吞虎咽,或细嚼慢品,配上一壶暖人心肺的好酒,再与三两友人闲话家常,幸福也就摆在这大大小小的饭桌上了。
著名食肆留仙楼靠窗的位置上,磨牙与滚滚又撑圆了肚子,滚滚还不死心地舔着己经空了的盘子。“桃夭,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素菜丸子了。”磨牙打了好几个饱嗝,恋恋不舍地看着桌上那一摞空碗盘,“好想再吃一碗啊,可惜装不下了。”“鸡腿最好吃。”柳公子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对桃夭道,“听说汴京城中物产丰饶,擅烹调之人尤多,吃法也多,不知哪里有烤田鼠这样的菜?好久没吃了,很是想念。”桃夭嫌弃地朝旁边挪了挪位置:“好歹也是千年修行的大妖怪,麻烦把你的食物跟你的身份匹配一下。”柳公子冷哼一声:“蛇本来就是吃老鼠的。”“你只要敢吃一只老鼠,我保证以后我们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张饭桌上!”桃夭朝他挥了挥拳头。柳公子不理她,双手支着下巴望着天花板:“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生都不可能理解吃粮食的田鼠有多美味。啧啧,那个鲜嫩啊……那个酥软啊……”“柳公子……”磨牙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别说了,我不是蛇我要吐了。”“不说这个啊,也行。”柳公子低下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桃夭,“那我们说说接下来的行程,你说你打算在帝都长住?”“先住下吧。”桃夭满脸期待,“你看窗外,一片繁华,这可是咱们桃都没有的吧,也是咱们沿途走来别的地方没有的吧,好吃好玩的太多,有趣的人也多,不多留些时日的话太浪费了。而且,人多的话,磨牙化缘也会容易好多的。对吧磨牙?”磨牙想了想,认真点点头:“虽是云游,但也不拘泥于去过多少地方,不论偏僻小镇还是繁华城池,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能修炼心性。我没有什么意见。”“切,我看你是心中只有素菜丸子才愿意留在京城的吧。”柳公子翻了个白眼。磨牙红了红脸,小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素菜丸子也是原因之一……”说完他立刻双眼放光,抓住柳公子,“真的很好吃对不对?!”“我只爱吃烤田鼠。”柳公子甩开他的手,板着脸对桃夭认真道,“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我对住的地方要求很高,不是良宅美舍我不要。你身上的钱够吗?”桃夭也十分认真地回答他:“似乎我并没有邀请柳公子你留下来呢。你大可以挪动你高贵的步伐去京城外的世界找你的烤田鼠,吃饱喝足之后,爱去哪里去哪里,实在无聊的话就滚回桃都好了。”柳公子皱眉:“没有我,你跟小和尚就是待宰羔羊。帝都不比乡下,表面的繁华掩藏不住暗处的危险,许多人的心眼比你头发还多。”“可刚刚也没见你帮我把钱袋追回来呀,你这保镖显然不称职呢。”桃夭白他一眼,“承认吧,是你离不开我们,不是我们离不开你。你一个人,又没媳妇,又没朋友,过生辰没人送礼物,做好饭没人陪你吃,好不容易憋出一首打油诗也只有你自己一个读者,这世间的孤独啊……所以你说,除了我跟小和尚,你还有谁可以依靠?”“你……”柳公子突然举起拳头,悲愤地看着她,然后猛地红了眼圈,一下子伏在桌上呜咽起来。桃夭叹气,摸了摸他的头:“知道自己的缺点就好,哭吧,哭出来就不想吃烤田鼠了。”“这跟烤田鼠没有关系!”柳公子猛抬起头,打开她的手,用力吸了吸鼻子,“总有一天,我的诗词造诣会在李杜之上,名满天下,遍地拥趸!”磨牙摸着滚滚的脑袋,轻声对它说:“那一天的到来可能比让我还俗还难哩。”滚滚赞同地点了点头,并且用力摇动圆乎乎的尾巴。“你个狐狸懂个屁!”柳公子愤怒地扭住滚滚的尾巴,“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狐狸!”滚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回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痛得他大叫着跳起来,一人一狐居然就在饭桌前打起来。吃饱了饭的滚滚变得特别敏捷,一会儿跳到他肩膀上给他一耳光,一会儿窜到他头上扯头发,最后终于被他逮住。他一边擦脸上留下的爪印,一边冷笑着对滚滚道:“跟我打架,你还差了几千年的本事。”话音未落,滚滚往他脚上尿了一泡尿……“啊!”他怪叫着把滚滚扔给磨牙,一把抓住店小二,咆哮道:“水!我要水!大量的水!”店小二被吓坏了,指着后堂道:“那里有水缸!”柳公子立刻跑不见了。周围的食客们被他们这边的风波闹得目瞪口呆,磨牙赶忙跟大家解释:“善哉善哉,打扰各位用餐了。我们这位同伴初来京城,难免心绪不平行为出格,他绝对没有恶意的,大家见谅啊。”毕竟是帝都,五花八门什么怪事没有,出现几个行为异常的路人也不足为奇,食客们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吃喝起来,西周很快恢复了平静。一阵晚风吹动饭馆大门,木门“吱呀”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暗香,甜甜的,像刚开放的花。桃夭喝了口茶水,朝身旁一瞟,自言自语般道:“又是你呀……”“桃夭,”磨牙把椅子朝她那边挪了挪,又问一次,“我们真要长住下来么?”“暂时不走吧。”桃夭回过头,玩耍着一支筷子,微笑,“玩够了再说呗。”磨牙一脸喜色,还没来得及鼓掌庆贺,一声巨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差点跳出来。二楼包厢里飞出来一个大活人,“嘭”一声砸在楼梯上。飞溅的木屑里,这倒霉蛋滚冬瓜似的“嘁哩喀喳”滚下来,鼻血横流地躺在地上。食客们惊叫着避开,店小二也吓得躲到角落里,只有桃夭原地不动并庆幸地拍了拍心口,跟磨牙说幸好我们己经吃完饭了,他们怎么打架也无所谓了,听得磨牙连声说罪过,你就算不劝架也不必一脸占了便宜的怪模样吧。一块亮晃晃的银子从二楼飞下来,准确地落在缩在柜台后的老板面前,又吓得他一哆嗦,压根儿不敢去碰一下。“赔你的房门跟楼梯。”己经没有门的包厢里走出个高挑的男人,黑衣裳灰披风在亮堂的灯火里反而更像从夜幕中切割下来的一块,生人勿近地停留在众人视线的高处。是他呀,桃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腰间那柄乌黑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每动一下都有妖异的暗紫光华自剑身上一闪而过。地上的家伙大约西五十岁,精瘦但不孱弱,头上拿玉簪束了发,留着三缕长须,身上穿了件宽大的白袍,袍子上拿银线绣了精致的兽纹,要不是被人揍了,这倒霉鬼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看上去他不止鼻子遭殃,大概门牙也落了,满口是血,狼狈地坐起来,随着那个男人的每一步逼近本能地往后退缩着。“你究竟想怎样?!”伤者气急败坏又心怀恐惧,“不是把银子都退给你了么!你找不到那玩意儿关我什么事!”男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我不心疼银子,只是讨厌骗子。”伤者冷汗如雨:“我哪里骗你了?!我告诉了你法子,是你自己不顶用,怎么赖到我头上!”男人完全不为所动,语气依然平淡如水:“我一早便说过,我诚心求助,先生若愚弄于我,我必取了先生的舌头,让你余生都说不了谎话。”伤者一哆嗦,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嘴,惊慌的目光在西周乱扫一通后,他突然做出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就地一滚,随后闪身而起,一把扯过恰好离他最近的桃夭,右手抄起一根筷子,用力戳在桃夭的咽喉处。“你再靠近,我就要这个丫头的命!”倒霉鬼大概己经被吓疯了,居然选了最愚蠢的对抗方式。磨牙惊得连声大喊:“施主不要乱来,我们无冤无仇,千万不要造杀孽!”“滚开!”倒霉鬼冲他大吼,“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磨牙急得跺脚,心说我是怕她造杀孽呀施主你还是太年轻了!可桃夭却十分配合,任由他制住自己,并不挣扎,只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大叔……”闻言,倒霉鬼像是听到了大好的消息,冷笑:“原来是认识的呀,这就更好了。小姑娘,要委屈你替我开个路了。”话音未落,倒霉鬼挟持着她快速退出饭馆,脚下一使力,竟搂着她腾空而起,落到旁边一处宅子的屋顶上。然后桃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子,跟着这家伙在帝都深夜的各个屋顶上腾跳飞跃,转眼就把留仙楼甩在了夜幕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