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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山山脚往南不远处,有一个小园子,园子里有一眼池塘——唤“洗心池”。

池塘上搭建了些回廊亭台,小景也别致,以往普华寺上香的贵客们常来此处闲坐,洗洗心尘。

因要接待皇家行辕,掌銮仪卫事大臣马蔺早几日便着人封锁此处,将园中亭台楼阁重新粉饰,拱桥底下加装一条暗网,网内框了近百尾锦鲤。

这些锦鲤个个肥头大脑,只要听见脚步声就一齐挤在桥底张大嘴巴等吃的,观赏性十足。

洗心池内荷花不算多,池面空旷,添三五只白鹭鸭更显生动,再置五六只小舟,池内泛舟亦是种好消遣。

亭台中早备好瓜果茶水,一应笔墨纸砚俱全,嫔妃们倘若想吟诗作画,也是景中之景,皇帝必然喜欢。

马蔺掌管皇帝出行大小事宜,官职很高,颇得皇帝信任,领命办差,自是务求短时间内尽善尽美。

于是安置园子的同时,又在园子的东北面,隔着两排大垂柳另辟了一块马场,并精心挑选数匹性子温顺的宝马,供贵人们骑行。

是以午膳过后,皇帝及后宫众人往园子走时,竟觉一步一小景,颇有韵味。

皇帝亲自赞了他一句“差事办的不错”,算是对他辛苦数日的一种极高褒奖了。

宋钰见拱桥底下锦鲤簇拥,兴致勃勃的洒起鱼食。

皇帝和嫔妃们也围在旁边看,每洒一次食桥底下就有几十条鱼争抢,泛起大片水花,有的鱼甚至被挤出水面,不时有人惊呼“这一尾好大”、“这一条更胖”。

喂了一会鱼食,宋钰见皇帝被众嫔妃左右环绕,言笑晏晏,而她像是被孤立一般,身后只站了翠洗和竹息两个,喂鱼也喂得没啥意思。

她四处瞧了瞧,恰见杨柳外围了个马场,便将鱼食递给翠洗,径自往马场去了。

待她走近了看,才发现这些马体格高大,结构匀称,头部小巧伶俐,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四肢强健。

问了驭马的太监,才知道这是伊犁马,比她之前在宋府时骑的内蒙马高了不少。

在宋府时她还勉强会骑,这会却连踩脚蹬都得搭凳子,再由两个宫女搀扶着上马。

刚坐上去她就有点打退堂鼓,这简直高的令人发慌,心里止不住的想,这摔一下得很疼吧,可千万不能摔下来。

万幸马是温顺的,由小太监牵着马辔缓步向前。

她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双腿夹住马肚一刻不敢松,上半身僵直地随马步前后摇晃,才绕了一圈,就觉得累惨了。

更惨的是,她眼瞧着贞嫔不用人搀扶,一跃就踩着马镫上了马,提了缰绳就纵马驰骋,这技术着实令人羡慕。

她心里一直有个执念,不会骑马就不是个合格的古代人。

在古代学骑马,就跟现代社会里人人都要学开车一样,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

宋钰仔细瞧着贞嫔的动作,也学着她伏在马背上摸摸马颈,亲昵地拍拍马儿,身体略前倾,双脚踩住马鞍,轻轻一声“驾”。

那马撒开蹄子慢跑起来,牵马的太监并不敢松手,也跟着一并跑。

速度不快,但她被颠得几乎要坐不住,彷徨然总感觉找不到支撑点,心里越来越怕,只得连声喊道:“快停下,快停下。”

牵马的太监极力往回拽,贞嫔也并驾齐驱扶住她的后背。

待停下来,贞嫔见她一双脸煞白,显然是被吓着了,“娘娘别怕,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宝马,性子温顺,您不用太紧张,您一紧张,这马也跟着紧张了,您先试着放松坐,就当自己在乘肩舆。”

见皇后没那么紧张,贞嫔又亲自牵着马辔,带她踱步了几圈。

“怎么样,这会儿是不是找着点感觉,腰身没那么硬了”

“还真是!”宋钰忍不住夸赞她,“你可真厉害。”

“这算不得什么,娘娘您学会之后一样也能骑得好。”

“谢谢你愿意教我。”

“娘娘客气了,说句僭越的话,臣妾瞧娘娘势必要学会骑马的这份决心,似曾相识。臣妾小时候非要骑大马,从马背上仰面摔下瞬间没法呼吸,幸而医馆施针及时才捡回一条命,以臣妾之愚钝尚且能学会,娘娘聪慧,必然一点就通。”贞嫔朝皇后莞尔一笑,两颗小酒窝印在脸上好看极了。

她又亲自示范了一次坐姿,“您得得前脚掌踩马鞍,大腿使力夹住马肚子,马跑起来的时候,您不能坐太实了,臀部和马鞍要似触非触,随着马跑动时的节奏起伏,只要放轻松,这种起伏的节奏自然就会对。”

宋钰照她说的方法试了试,确实像那么回事。

皇帝被宁妃、僖昭仪、仪美人等人簇拥着赏了一回鱼,饮了一壶茶,又在亭中看淑贵人写字,宁妃吵着要去泛舟,拉着丽才人一同去了。

“刘德全,叫皇后通知后宫嫔妃,半个时辰后行辕回宫。”

“嗻。”刘德全领命正准备退下。

“等等,皇后这会子在干什么?”

“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在跟贞嫔娘娘学骑马。”

“哦?她们俩胆子倒大,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这种伊犁马有近人高,倘若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贞嫔远远就瞧见万岁爷过来了,连忙下马问安,皇帝虚扶了她一把。

不过皇后扔在马上下不来,皇帝笑着对贞嫔说:“难得你有一身好骑术,也是个好师傅,可惜徒弟太笨了不开窍。”

皇后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端坐在马上颔首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叫起,刘德全适时道:“娘娘,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回宫了,是否通知各宫提前预备着?”

“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么?”

她言语间意犹未尽,可惜她才刚找着点儿骑马的感觉。

“你若还想骑,朕带你跑马跑两圈。”

“不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以后慢慢学,您万金之躯,怎可冒这种风险。”她并不愿意承接他的好意。

然而皇帝无视她的拒绝,翻身上马,“这等小事,算不上冒风险,皇后既然还没尽兴,朕自当陪同。”

皇帝前胸紧贴她的后背,双手自她腰侧穿过,与她一同握住了缰绳。

驭马的太监打开了马场栅栏门,皇帝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便飞奔了出去。

马蔺听人回禀说万岁爷纵马出了马场,惊得一身冷汗,宝马虽温顺,但疾驰起来激发了血性,唯恐失了控制,这份责谁也担当不起。

他急急从行辕外围入了帷场,远远见御马驮着两个人,前边的人身着明黄单袍,原来是帝后二人共乘,见如此,他便放下心来。

既带着皇后,万岁爷必定万分小心,不会失了分寸。

春末夏初,暖阳下和风徐徐,碧草清新,真正的人间好时节。

起先宋钰还觉得心惊,但皇帝胸怀厚实,在她身后形成稳稳一道屏障,温暖又妥帖。

渐渐地她觉出了无限畅快,风从耳边吹过,呼呼作响,此时她真想高歌一曲“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沿着行辕围场纵马飞奔了数圈,宋钰终于尽兴,此刻两人远离人群信马由缰。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骑马。”

“倒也不是喜欢,就是想学,纵马驰骋,总给人一种自由的感觉。”

“你喜欢自由,可惜宫里就是最不自由的所在。”皇帝似有感叹。

皇后只是轻声笑了笑,“有谁不喜欢自由呢,但人活在世上,总归没法彻底自由,因为各有牵挂,因为各有抱负,所以甘愿被这些东西束缚,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值得哀叹。”

皇帝忍不住问她,“那么你呢?你的牵挂是什么,抱负又是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她好像在这里并无牵挂,也谈不上抱负。

最开始穿越过来,只是抱着要为历史上萧煜那位贤德的皇后正名的想法,现在她想让后宫的女子都能生活幸福,或许能让天下女子都更幸福一点。

皇帝盯着她发上一枚银镀金嵌宝石玉蝴蝶纹簪,嵌珠触须随风轻轻摇晃,灵动活泼。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说:“臣妾无甚牵挂,也没有大志向,只希望天下女子,都能活得更幸福。”

原来她无牵无挂,纵使自己待她与别个不同,在她那儿或许都算不得什么,她感怀苍生,并不挂念儿女之情,他该赞叹她格局高远。

但北风吹过,吹得他心里空落落。

正出神,她忽然回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臣妾很庆幸,遇到的是您,也很欢喜,您总愿意迁就成全臣妾。”

她一向在众人面前端庄持重,这会儿是难得地主动献吻,虽人群远离看不真切,但这不失为一种进步。

也许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她还小,还不懂得关于感情的悸动,这么想着,他反倒释怀了。

皇后一连几日例假,之后又忙着春游事宜,他已经素了半个月。

这会只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叫他情难自禁,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你喜欢就好,但朕‘舍命陪君子’了一回,倘若太后知道了也得骂朕,皇后的感谢就这么草率吗?”

“臣妾着实无以为报,或者皇上您有什么所求,臣妾一定尽心竭力的帮您。”

此刻她的纤腰在他掌下盈盈不堪一握,他忍不住拢了拢手,“皇后寝殿中私藏的小画册里,有一种画,画的是马上双飞燕……朕愿与皇后一试。”

宋钰赶紧扼住他一双手,“这种画臣妾没看过,您怎么总想这些事呢,后宫那么多人,还不能满足您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你进宫,朕就再没有找过旁人了。”他言语姿态已经极低,“就试一次,行吗?”

但她不为所动,“不成,臣妾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上头。”

“下次只咱们俩出来,没有旁人,绝不叫你为难。”他纠缠不休。

她一向怕痒,只能不住闪躲,“下次再说,成吗?”

放现代社会里,这么一句话,就足以打发拒绝许多为难事,譬如‘下次请你吃饭’,就必然只是说说而已。

但皇帝不这样想,他觉着皇后已经应承了此事,只消等他安排好一切,她就能乖乖就范了。

二人各怀心思,信马由缰回去的路上,就见御前的小李子飞奔而来。

“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丽才人落水了。”

“怎么回事?”皇后急急问道。

“方才宁妃与丽才人泛舟,二人上岸的时候,丽才人不小心掉到水里头。”

“可有大碍?”皇帝问。

“幸得众人解救及时,丽才人呛了几口水,又受了惊吓,其余并无大碍。”

皇帝驾马而来的时候,见丽才人裹着件大氅,银狐风兜里一张小脸惨白,泪痕尤湿,甚至发上还染了碧色的水草,显然从水里捞起来不就久。

众人从慌乱里镇定下来请安见礼,皇帝下马叫起,才发现宁妃依旧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掉水里了?”

宁妃话音中有一丝颤抖,“回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与丽才人准备上岸时,恰听见宫女说皇上带着皇后娘娘在骑马,臣妾想去看来着,没注意丽妹妹也正下船,臣妾一只脚方踏上岸,那小船就往水池中间飘,这才将丽妹妹带到水里去了。臣妾当真不是有心的,请皇上皇后娘娘责罚。”

皇帝见她一只鞋袜也湿了,面上深情忐忑,确实不像有意的,“既是无心之失,就交由皇后处置吧,丽才人先去换了湿衣,回宫里再传太医诊治。”

“各宫收拾行辕,起驾回宫吧。”

众人道“是”,各自散了。

皇帝见皇后仍端坐在马上,调侃道:“都要回宫了,还舍不得下来吗?”

“今日骑马以致腿疼,这会使不上劲了,您能帮我一把么?”她匍匐上半身,两手抱住马鬐甲,腰身用力,试图将整个下半身从马背上拖下来。

皇帝瞧她这么惨,只用力一挟,她便从马背上翻下来,幸好他眼疾手快,才稳稳兜住了她。

从前只觉得她娇小,这会儿抱在怀里,确实轻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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