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就算这陈玄帆是妹妹自幼定亲的人,你也未免对他太好了些吧?”
陈玄帆被管家带下去安排房间休息,厅堂里就剩下万家父子二人。
万宏涛终于忍不住的抱怨道。
县衙里的位置,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之前他们家帮了县令一个大忙,得了一个人情的许诺,才有这么一个能送人进衙门去当差的机会。
万宏涛的一个朋友求到他面前,想要被举荐去当书吏。
事成之后愿意给两百贯钱,万家主都没答应。
现在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把举荐的机会给了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年轻人。
他想不通。
“你呀,眼光能不能放长远一些?”万家主瞧了眼儿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咱家缺那两百贯吗?”
万宏涛没吱声。
他们家是不缺,可他缺呀。
“咱们是帮了县令的忙,可咱们是为了什么要帮他的,你难道忘了?”万家主看不上儿子的心性,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而且还是亲生的。
再生一个也不见得了来得及了,只好辛苦些手把手的慢慢教。
“没忘,是为了万家在安阳县待得安稳。”万宏涛记性还不错。
“这就是了。所以,这个人情得让它结结实实的落下来,不能随便就用了。”万家主有些自得的微微一笑,说道,“可是呢,也不能一点都不用,不然王县令心里不踏实。”
这些当官的,心眼都多,而且性子多疑。
一旦欠了人的人情多了,就会担心那人会以此为要挟,目的是以后让他办些很不好办的事情。
心里难免就会有些不舒服。
有些狠人甚至会想,我与其以后为难,就不如把欠了人情的那人直接干掉。
干净利索。
所以,这其中分寸,得把握好度。
“这度就在于,县令答应了给咱们一个书吏的空缺做答谢,咱家就只能要一个衙役的差事。”万家主回头看儿子,“这其中的区别你可明白?”
“明白。”万宏涛点头。
县衙之中,真正有品阶的官只有三个,县令,县丞,县尉。
剩下的书吏和衙役都是没品阶的流外之人。
当然,他们之间社会地位也大不相同。
而且书吏的空缺是有数的,衙役的数量虽然也有一定的限制,却比书吏多十数倍。
其中操作空间就大多了。
身份地位上书吏是吏,虽然是没有品阶但也有官府的俸禄可领。
衙役就不同了。
三班衙役皂班、捕班、壮班。
皂班衙役负责长官的随行护卫、开道、升堂站班,在公堂上执行刑罚等等,也能领朝廷的俸禄,所以又被称为“皂隶”。
捕班就差一些了。
他们负责案件侦缉、抓捕罪犯、传唤被告、证人等等,但只有捕头和手下不多的捕快有官家的俸禄,剩下的有一些则是来应役的壮丁,别说俸禄了,遇到吃生米不讲究的官,自己又没有捞钱的本事,还得往里贴钱。
所以百姓叫的官差衙役,后头还有个役字。
最后负责把守城门以及看守牢狱、守护库房这些的壮班,就更惨了。
他们中只有领头的有俸禄,剩下的都是县衙出钱养着。
拿不拿的到俸禄,能拿多少,全看官老爷们定的规矩。
王县令还算讲究,年纪轻还想往上爬,自己捞钱对手下人也还算大方,所以当差的衙役,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万宏涛明白他爹说的意思。
衙役和书吏之间的差距,就是他们家现在可以踏踏实实落下的人情。
万家主点点头:“算你还有点脑子,不过另外两点,你还没说到。”
“还有两点?”万宏涛听着都觉得头疼。
“哼,你要不是我儿子,我都懒得跟你说!”万家主看他一眼,没好气的哼道。
可还是得说。
其一,是书吏的空缺不能要。
那是读过书的人才能当的差事,接触到的东西和能起的作用,不是衙役能比得了的。
能充任之人,出身都不会太差。
百姓中认字的能有几个?
县衙的书吏都是满编的。
他们万家要进去,就得挤掉一个出来。
得罪了谁,就是王县令说了算了。可这个仇,人家却会记到万家头上。
万家现在虽然已经是安阳县首屈一指的大户,真对上也不怕那些坐地户。
可是犯不着。
本就志不在此,犯不着得罪那些盘踞本地上百年的地头蛇。
其二,则是在陈玄帆身上。
“你刚才也看见了,他那软绵绵的动作招式中,似乎有点深奥寓意。老夫虽不曾见过多少高手,但还是看得出,他的招数是有名堂在里头的。一招一式连贯成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万家主习惯性的考教儿子。
“意味着什么?”当儿子的直接摆烂。
“……意味着他有传承在身。”万家主忍住叹息说道,“而且他最后还挑了去监牢当狱卒。是你,你会这么选吗?”
“不会。”万宏涛立刻摇头。
狱卒是壮班里最没油水的差事。
也可以说是衙役中待遇最差的。
别说什么能卡犯人的油水,那就是扯淡。
能被抓进县衙牢里关着的,哪有什么油水给你榨?
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有油水,你敢下手吗?
说不定前脚进去,后脚就被家里捞走了。
当狱卒还想要油水,在州府或是京城还差不多。
安阳县的县衙?
趁早别做梦了。
“所以呀,陈玄帆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我的用意,选了最能让我舒心的差事。”
万家主眼中流露出了满意之色。
说道:“说自己以前痴傻,是为了藏拙。人样子长得也好,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要是没有更好的女婿人选,你妹妹又能看上他,就让他入赘万家。生下的孩子定然聪慧,想来相貌差不了,悉心教导十几年,万家三代也有了指望了。”
说着瞥了一眼儿子,显然这个是不能指望的。
万宏涛却一无所觉,他就是不明白,“爹,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你的用意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哼,你能看出来什么?那陈玄帆穿着朴素,一看就家境贫寒,他能读过书吗?何况王家村也根本没有学堂。我张口就要举荐他去做书吏,问他有没有读过书,是人都能明白我这明知故问的意思。但凡聪明一点,就该知道进退了,哪会像你这么蠢!”
万宏涛被骂的张了张嘴,想说陈玄帆也不见得听出来了。
但,到底是没敢。
……
第二天,县衙监牢。
陈玄帆换上了一身干净崭新的狱卒公服,站在了监牢的门口。青黑色的圆领袍,针线粗糙了一些,不过布料很不错。
比他之前的衣服强多了。
工作环境也让人十分满意。
和他想的一样,清净。
当万家主问他三班衙役想去哪一班的时候,他斩钉截铁的就选择了到监牢里,当一个萌新狱卒。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
当狱卒多好。
事情少,直系领导少,顶头上司们更是根本不来。
虽然工作环境差一点,但不妨碍他安静如鸡的待着。
舒服。
就这个,不改了。
先苟着。
苟一段时间。
摸清楚了这个大唐到底在怎么回事再说别的。
这里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能修炼。
总觉得冒然出去容易被人砍死。
反正他这样也不算浪费时间。
苟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体内的功法都在因为灵种的存在,自行的吸纳天地灵气,淬炼筋骨,提升修为。
每一秒都在变强的滋味舒爽的很,除了容易饿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陷。
狱头姓王,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但身体强壮,面容黝黑,留着短胡子。
见到陈玄帆先是嘿嘿一笑,接着拍拍他的肩膀,第一句话就是:“小子,成亲了吗?”
这开场白很耳熟,以前好像经常听到。
“王狱吏,你有闺女要嫁给我呀?那不行,我有婚约在身了。”陈玄帆腼腆的一笑说道。
十六七岁的年纪,乖巧懂事,青涩稚嫩,一看就是好孩子。
谁能舍得责备。
果然,想当他岳父的王牢头,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我就知道。好东西得趁下手。行了,当不了翁婿咱就当兄弟,你喊我王头就行。走,我带你溜达溜达。”
然后他就带着陈玄帆,参观了一下以后的工作地点。
县衙里的牢房,为了防止犯人越狱逃跑,地基都打的很深,还是难得的砖石结构,十分牢固。
窗户开的又高又小,所以监牢里面就特别的灰暗潮湿。
不过,和陈玄帆想的跳蚤虱子老鼠蚊子到处跑不同,里面还算干净。
“能不干净吗?一年到头都关不了多少人。”听陈玄帆这么说,王头哈哈一笑道,“事儿犯了,轻的就罚钱了了,重的送到州府里头去。就是有几个服刑的,也都被拉去干活了,咱不能养在这吃白饭呐。”
说是监牢,实质和看守所还差不多。
犯人没判之前关一段时间,也就是暂时关押。
判下来就各自有归处了,反正不归县衙狱卒管着。
没吃的,那些老鼠虱子也不会在这待着。
监牢不算太大,现在就关着五个人。
两个陈年旧案,剩下的三个,一个小偷,两个当街行骗。
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秋收的那段时间。说到这王头给了陈玄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陈玄帆点点头,假装他懂了。
挺好,工作比想象的还轻松。
监牢之内,连王头和陈玄帆在内,就八个狱卒。
另外还有两个老苍头,负责打扫监牢和杂务。
“王头儿,我每天点卯后,都要干点什么?”监牢不大,陈玄帆眼看着转的差不多了,迂回婉转的问道。
主要不好意思直接问,管不管饭,什么时候吃饭。
“嗯……这样吧,你和王九一起,让他带着你。”王头招手叫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黑汉子,对陈玄帆说道,“以后你就随他点卯当值。”
“好嘞。”陈玄帆点头答应,冲着王九露出和善的微笑。
这就是以后的同事了。
王九又带着陈玄帆到牢里转了一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带着他找了个地方晒太阳。
“……九兄,咱,就这么坐着晒太阳?”陈玄帆麻了呀。
不安的四处看了看。
这也太敷衍了,被领导看见那还不得挨批。
“要不咋晒?”王九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明白,指着身边的草地说,“要不,你躺会儿?”
“……不必了。”坐着挺好。
陈玄帆嘴角抽了抽,婉言谢绝。
刚开始有点不安,但他接受的很快。
二三月的太阳晒着,忍不住睡了一小觉。
别说没有劫狱的,就是真有也不会选在白天。所以白天的监牢,狱卒松散的还不如后世退休后逛公园的大爷。
如果不是因为太穷的话,高低得赌两把。
眼看太阳快到正中,王九叫醒了陈玄帆。
“走,吃饭去。”
“啊?哪吃?”
陈玄帆一个立正就站好了,双眼冒光。
县衙里竟然有食堂!
管饭!
靠!
他们到的时候,三三两两穿着公服的衙役,已经在吃了。
王九低声了骂了句,“这帮家伙,腿脚真快!”
骂骂咧咧的赶紧拉着陈玄帆去打饭。
到了打饭的柜子前,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正在那给人盛饭。
哦豁,食堂阿姨都有。
陈玄帆算是了开眼了。
再一看饭食,有荤有素,闻着味道还挺香的,不由的眉开眼笑。
虽然都是炖菜,不见炒菜,但上面飘着油花,看着也干净,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大娘,给我多盛点,我饭量大。”这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物,陈玄帆是一点没客气。
俊脸上的灿烂微笑,不要钱一样往外撒。
“哎哟,这么俊的少年郎,是新来的吧?”做饭的大娘被他笑的眼都眯了起来,手中的勺子挥舞,一点都没抖。
嘴上还说着:“饭量大些怕什么?能吃才能干活。来,大娘给你多挑两块肉,吃完了再来盛!”
“好嘞!”
陈玄帆决定第一天上班就先收敛着点,只吃了半桶饭。
晚上回去万家住,又多吃了两顿才补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早早的到监牢应卯。
为了蹭饭,也是为了看书。
陈玄帆在监牢的一个偏僻角落的房子里,找到了一个小书斋。
据说这里几年前有个牢头,是个家里有钱有势的读书人。就为了找个安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读书,才到监牢里当的狱卒。
这书房就是他留下的。
里头的一些书也没带走,就这么一直放着。那家人现在也挺有势力,所以也没人敢动。
进去看看倒是无妨。
陈玄帆去看过一次,发现这些书不是什么经史子集的正经书,而是一些有游记见闻,传奇小说,人物传记等等。
甚至还有些和修炼有关的记载。
在这里,他得以粗窥此间大唐的一些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