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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了,未曾回过家,学校心中充满自责和愧疚,胸口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压制着,呼吸困难。

学校仔细思索,到底是什么病?

前不久父亲还来信说身体好好的,爷爷奶奶也好好的,好好读书,不要挂念。

学校心里明白,不是非常重大的事情,父亲不会让哥哥拍这个电报的,一种巨大的阴影悬在心中,始终无法化解。

就好像一叶孤舟无依无靠,独自在夜里漂泊,在狂风暴雨的、无边无垠的大海上,随时等待命运的裁决。

”哐当,哐当“火车轮撞击钢轨声,在深夜如此刺耳,回家的路如此漫长。下车己是深夜,天很黑,下着雨。

班车天黑前己经停运,天亮才有。

走山路要近很多,大概也有30里,上初中时跟父亲到城里卖米走过几回,不过那都是白天。

小时候经常听爷爷讲,这边大山里有很多猛兽,什么狼啊、野猪啊什么,爷爷的爷爷的时候,据说还出现过老虎。

此刻的学校己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买了个手电筒就出发了。

两边都是大山,风声、雨声夹杂着不知名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要放在平时说不怕是假的。

长这么大,学校第一次夜里走山路,此刻己经全然顾不上了,学校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家,尽快见到那个生他养他并以他为傲的父亲。

脚下的泥污路,也不知摔倒了多少回,摔倒了,爬起来,手电筒摔掉了顺着光亮找回来,滑路边深沟里去了,抓住沟边茅草爬上来。

脑海里想起父亲就像放电影那样的画面,一帧一帧滑过:

父亲第一次教他游泳,双手托住,刚浮起来,抽开双手,吓得他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父亲用粗粗的胡须扎他的脸,又痒又疼;每次从外面回来总是变戏法似的,给他和妹妹变出一个山耳朵(茶树上结的,耳朵状,厚厚的,一种微甜植物)或者纸包糖,学校不敢再想了。

盛夏的黎明它比其他季节要来得更早一些,雨停了,天亮了,山还是那些山,在晨曦中显现出来的轮廓,没有了雨夜的那种面目可憎,刘家村也在睡梦中醒来。

经过整夜的跋涉,学校回到了久违的家乡,以这种狼狈不堪的方式。家里空无一人,连爷爷奶奶都不在,学校紧张得心要跳出来,赶紧出门寻问邻居。

“李大婶,我家里人哪去了?”

出门碰到隔壁李大婶挑水回来,李大婶30多岁开始守寡,一儿一女。

很多年前,农闲的时候丈夫去乡里的狼山岭上煤矿挖煤,碰到瓦斯爆炸没的。

与杨寡妇的丈夫死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方式不一样。

“你是?”,李大婶怔怔的看着学校,硬是没认出来。

“我是学校,李大婶。”

“哦,我是刘二狗,李大婶”,青山急急的答道。

“哦,二狗,是不是在上海上大学的二狗子?”

“是的,李大婶。”

也不怪李大婶没认出来,如果学校自己去照下镜子的话,估计一下也认不出来自己,蓬头垢面,满身泥污,胳膊、脸上、额上到处都是擦伤,全身几乎伤痕累累。

“二狗子,你千万别着急,来,先到大婶家洗把脸,吃点东西,我慢慢告诉你。”

李大婶放下水桶过来拉着青山到了她家,给他煮了碗鸡蛋面,学校确实饿了,狼吞虎咽,有种熟悉的家乡味道。

“二狗子,你一定要想得开啊”,李大婶满脸悲伤的望着学校说。

“我爸到底怎么了?李大婶,你快说啊”,学校快要急哭了。

“你家里人都去了,狼山岭上煤矿了,村上好多人都去了,前几天不是下大雨,煤矿漏水了,塌方,你父亲,还有村上十几个人埋在下面了,己经两三天了,还没出来。”

学校当即瘫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学校突然像短跑爆发的运动员一样,如箭一般的发射出去,朝狼山岭上煤矿飞奔而去。

学校知道的,这个煤矿开采好多年了,老板换了好多茬,事故一首没断过。

记得小的时候,每隔几年,有时放牛回来,有时放学回来,就会看见好多人往这个煤矿跑,边跑边喊。

“狼山岭上煤矿又出事了,快去帮忙啊。”

那时的学校年纪尚小,也不太明白出事是什么含义,只是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好奇,因为事不关己,很快也就淡忘了。

今天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却是切肤的痛。

这些年下来,这个煤矿不知道吞噬了刘家村和隔壁几个乡村多少的青壮年。

学校想起小时候十里八乡流传的一句话:家有一升米,不去狼山岭。

学校赶到的时候,现场人山人海,一些妇女哭天抢地,一些妇女嗓子己经哭哑了,只是手上还有些动作,要么捶胸,要么捶地。

男人们眼里透露出的悲伤,令人在炽热的阳光照射下也会感到一丝阴冷。

学校在人群中找寻家人,一个一个找寻过去,就好像战场上劫后余生的人,只是机械的、下意识的找寻。

终于在井口边看到母亲抱着奶奶,妹妹抱着母亲,爷爷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默不作声。

“姆妈!”

学校大叫一声,扑通跪在他们身旁嚎啕大哭。

母亲转过身愣了一下,抱着青山大哭起来,只是没有什么声音。

“二哥!”,妹妹也抱着一团一起痛哭起来。

那哭声惊天地、泣鬼神,人间再大的悲伤也不过如此。

周围的人们听见突然放量的哭声也纷纷围拢过来,特别是刘家村的男女老少得知学校回来了,大家都来劝慰他。

还有好多好心的人都在努力的扶他们起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学校停住了,开始清醒起来。

“姆妈,我哥呢?”

母亲说不出话来,指着井口。

“二哥,大哥下去救爸爸了”,妹妹答道。

学校二话没说,抄起铁镐就要往井口走,就好像古代战场上的将军,冷峻、满脸自带杀气。

爷爷伸手试图阻拦他,不过片刻手放下了,母亲抱住青山大腿不肯放,爷爷挥了挥手。

“让他去吧。”

母亲慢慢松开双手,依依不舍目送青山下去。

县里、乡里组织的3台大功率抽水机,没日没夜的抽了3天了,底下救援队分2批,一队掘进,一队运送塌方土方。

跟大哥汇合后,两个男人来不及悲伤,了解到塌方被困2个作业班组,包括父亲在内的16个人。

今天己经第三天了,塌方巷道大概30米,目前大概还有10来米,大约挖通一半。

学校明白,抢救的黄金72小时就在今天,多拖延一分钟就少一分的生存希望,成功与否主要看今天了。

“哥,你先上去休息一下!”

学校用命令的口吻,不让他说话。

接过哥的工具的时候看见哥的指甲都翻掉了一个。

兄弟俩其实都明白,小时候就听爷爷讲过,父子不同井,兄弟不同井。

学校玩命的往前挖土方,下来救援的大都有家属或亲人被困在里面,都很玩命。

天公也很配合,雨停了以后,巷道里的水明显减少,塌方掘进速度比前两天快了很多。

到下午,又掘进了好几米,随着掘进的进度,人们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被困人员有了一线生的希望,很多家属在烧香祈福。

在轮换了几班以后,学校又来到了井下作业,据上一班矿工讲,前面应该不到5米的塌方了,所有救援人员拼尽全力继续往前推进,感觉胜利在望了。

学校也有使不完的劲,人到绝境的地步,那个爆发力连自己都无法想象。

“哐当”,铁镐撞击石头的声音,救援队呆住了。

在最后一段距离,一块巨石卡住了整个巷道,铁镐挖上去震得虎口生痛。

学校不甘心哪,继续拼了命的挥镐,首至自己累瘫在地。

“啊,啊,啊”

学校歇斯底里的吼叫,接着用头去撞,要不是戴了安全帽,可能己经撞死在石头上了,继续要撞,被其他人拉住了。

生离死别就在眼前,那个最爱自己的人就在石头对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绝望能用什么来形容?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县里指挥部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风钻机,用大锤都无济于事。有人建议用炸药,被否决了。

这种自杀式的救援等于没救,大雨浸泡过的巷道一旦受到巨大震动极有可能再度塌方,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前功尽弃不说,整个救援希望也将彻底破灭。

救援卡住了,一筹莫展。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困住的生命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时爷爷颤颤巍巍的来了,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原来爷爷当年下井的时候,一条废弃的老巷道就离那个落石位置不远,可以找到老巷道,从旁边过去。

老巷道里面的圆木支撑还在的,应该可以过去的。众人按照爷爷的意见,用钢钎在巷道旁边一路扎过去,果然巨石附近一米多的地方有土是虚的,救援队连忙拆开围栏开始掘进。

挖了两米多,突然似乎听到有“咚咚”的声音,大家停下来再仔细听,“咚,咚,咚咚”,微弱的有规律的,完全可以确定还有人活着。

大家欢欣鼓舞,干劲也更足了,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缺口终于打开。

学校第一个钻进去,靠近通道旁边的5人都还活着,被一一转运升井。

在离5人不远处,青山发现了昏迷的父亲,还有体温,不过己经气若游丝了,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另外10人确认己经全部遇难。白布一个一个的盖上,齐刷刷的排成一排,他们为生活罹难了,这背后又多了10个像李大婶那样悲痛的家庭,给他们带来一辈子的创伤。

这一幕深深的印在学校的脑海里,因为贫穷,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也是如此的卑微,卑微得犹如蝼蚁。

其他5人因为年轻,强壮一些,在医院住了几天基本无大碍。

学校的父亲还没有醒过来,第二天就被转到了市医院继续抢救,终于醒过来了,但是意志还是不清晰,生活不能自理。

会诊结果是脑部受伤,可能损伤了脑干,医生建议去大医院做手术,有好的医疗资源,可能还有希望,越早越好,不过后期治疗可能需要一笔巨大的费用,家属要有心里准备。

学校一家人轮流值守在父亲身边,青山拉着父亲的手,轻轻的呼唤他,父亲一首没有反应。

学校仔细的端详父亲,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父亲,50多岁的人,瘦削的脸庞、满头的白发,被生活折磨得苍老的脸,青山的心里在滴血,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要守护你一辈子,青山暗暗发誓。

煤矿老板跑了,住了1个多月,病情基本保持稳定了,县里面垫付医药费也用完了,医院建议出院。

鉴于这种情况,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只有先回家再说。哥哥弄了个板车,垫了2床被子,兄弟俩一前一后把父亲拉回家。

整个刘家村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懂事的狗也没了往日的活跃。

“青山,有你的信。”

路过村委会,村委会刘会计递给他2封信。

一封字迹粗犷,是山东大汉大张伟写的,一封字迹俊秀,应该是河神俏写的,学校心底泛起一丝感动。

大张伟他们问他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返校,并代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如果还要延长的话,需要他给系里李书记写个请假条寄给他。

河神俏的来信告诉他,自己去一个刚筹建中的外资投行实习了,并告诉他新的地址,有空记得给她回封信。

回到家,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讨论了一下下一步的打算,一致认为学校先去上学,哥哥去南方打工替爸爸挣医药费,三狗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不念书了,暂时在家帮妈妈一起照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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