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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舒来不及更衣,只能穿着跳舞的轻便衣裳,身上头上一样首饰也无,一路被夫人身边的侍女催促着,急匆匆地赶到正院。

这是宫中下旨后,她第一次来正院,只见檐下挂满丝绢灯笼,廊柱俱包裹着簇新绸缎,庭院两侧还摆满了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姹紫嫣红,好一派华丽喜庆。

然而她走进正堂,却看到里头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丝毫喜色。

老太太、侯爷、夫人都在,大姐姐竟然也在。

向来端庄的大姐姐,背后竟然靠着一只大大的软枕,满脸病容,眼下青黑一片。

江云舒跨进门槛的一瞬,大姐姐的目光犹如利箭一般朝她射来!

江云舒惊诧不已,她知道大姐姐一向不喜欢她,但这种不喜只是严于律己的嫡女瞧不起“自甘下贱”的庶女。

可方才大姐姐看她的眼神,竟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要扒了她的皮!

不……大姐姐的眼神又嫉又恨,像是想要扒了她的皮,然后穿在自己身上……

江云舒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打了一个寒颤。

不不不,一定是她的错觉,是她昨夜睡前看了主角遇到画皮鬼的话本,才会生出这么荒唐的错觉!

大姐姐的眼神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江云舒再也寻觅不到丝毫踪迹。

肯定是她眼花看错了。大姐姐讨厌她,她知道,若是恨她,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嫉妒她……这怎么可能?

大姐姐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她是无人在意的庶女。

大姐姐怎么可能嫉妒她?

江云舒稳了稳心神,向正堂里的祖母父亲嫡母嫡姐请安,然后看向夫人:“母亲唤我来有何事?”

侯夫人伸手按了按额角,一副头疼的样子,扭头看向侯爷:“侯爷看呢?”

江云舒在此之前,就感受到了便宜父亲的打量。

便宜父亲好似从没见过她这个女儿一般,正用打量货物的眼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想来,她这个便宜父亲,早就忘了她这个女儿长什么样。

她上回见到父亲,还是过年的时候。父亲坐在筵席的主位,她坐在桌子的末尾,父亲始终没看她一眼。

对此,江云舒没有任何不满,相反,她非常满意!她就想当这样的侯府小透明!

可是今日为什么这么多人等着她?为什么父亲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她?

江云舒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她侯府小透明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吗?

漫长的审视后,侯爷对她这个女儿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点头:“就按昭昭说的办吧。”

江云舒心中一沉。

嫡姐江昭华说了什么?

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江云舒知道,这一定是与她的命运前程息息相关的决定。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无所知。

侯夫人看到江云舒茫然失措的模样,朝她说了一句:“是天大的喜事呢。”

刹那间,江云舒又感受到,江昭华用毒蛇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嫡姐的眼神依旧瞬息即逝。可是这一次,江云舒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

江昭华看到二妹妹青春娇嫩的面庞,心中妒火滔天!

苍天不公!

凭什么一无是处、自甘下贱的二妹妹,竟然那么好命?

而她这个处处胜过二妹妹百倍的侯府嫡女,竟然沦落到太监的后院里,过着奴仆一样的日子!

——是的,江昭华重生了。

一场高热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宫中刚刚下旨,她还在侯府中,没有进宫!

重生了的江昭华搂着母亲痛哭一场。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不要进宫!让二妹妹替我去!”

侯夫人惊疑不定:“昭昭,你说什么胡话呢?为什么啊?”

江昭华面沉如水,因为……

因为她上辈子接旨后,满心欢喜地进宫,却只当了一夜的宫妃!

她的新婚之夜,皇帝暴毙!

权势滔天的九千岁,让所有宫妃都一起殉葬!

江昭华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其他宫妃都殉葬了,只有她一人,竟然没死。

九千岁将她掳回私宅,她进了九千岁的后院,成为……成为一个太监的女人!

她是出身高贵的侯府嫡女,竟然要伺候一个无根的阉人?

江昭华几次想寻死,却又不敢。

九千岁来找她的那一夜,江昭华已经做好了忍辱偷生的准备……

可九千岁掀开盖头,只看了她一眼,就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句:“本以为寻到一双好眼睛,原来也是死鱼眼珠子……想来是那日看错了……”

江昭华不明白,九千岁在今夜之前,何曾见过她?

她更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怎么是“死鱼眼珠子”,明明人人都夸赞她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

她的眼睛生得像父亲。似若桃花的眼眸,生在男子身上风流倜傥,生在女子身上更是秋水盈盈、脉脉含情。

九千岁竟……竟瞧不上?

江昭华以为伺候九千岁是忍辱偷生,没想到九千岁根本不要她伺候,之后她的日子才是生不如死!

掀盖头后,她再也没见过九千岁第二面。

侯府嫡女江昭华已经死了!与皇帝一同下葬!

她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姓名,被困在九千岁府邸中……

她变成“昭儿”,变成奴仆!

每日和侍女一起吃大锅饭,抢不到菜就要饿肚子!

头发要自己梳、衣裳要自己洗……甚至连恭桶都要自己倒!

在侯府养出来的一双细嫩柔夷,很快就变得和那些干粗活的下人一样粗糙!

冬日里用冷水洗衣,还会生出又疼又痒流血流脓的冻疮……

江昭华生不如死的时候,源源不断地听到自己二妹妹和二妹夫的消息。

第一回,她听到两个侍女说:“昨日我去看状元游街啦!”

“新科状元段谨行,今年刚及冠,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都说探花郎长得好,今年的状元郎远胜探花郎!”

江昭华愣住了。

段谨行?是同名同姓吗?

江昭华入宫前,家中已经在为二妹妹相看了,二妹妹嫁的清贫书生就叫段谨行。

江昭华忍不住问道:“那个段谨行,娶妻了吗?”

两个侍女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日里一双眼睛长在脑顶,从不搭理人的昭儿,竟然也会主动与她们搭话。

其中一个侍女看不惯江昭华,嗤笑道:“自然娶妻了,状元郎娶的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呢!”

“怎么,听到状元郎长得好,春心动了?”

“快去照照镜子吧!你这样的也配肖想状元郎?”

江昭华被气得一阵阵发晕,这些刁奴……这些刁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江云舒算什么侯府的千金小姐?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女,当初她挑剩下的首饰都轮不到江云舒……

可她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一个字都不能说!

何况江昭华也说不出口。

昔日,她是尊贵的嫡女,江云舒是卑微的庶女。

可如今,江云舒是新科状元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九千岁后院里见不得光的奴仆。

她好恨……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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