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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打算走水路,一来不颠簸,二来立秋时节的天气在江河一畔,亦是一种享受。

送别那日,明月独自一人送至他到了码头。正值晌午,虽骄阳高照,却洒下的是温暖照人的阳光。

容若背着行囊与明月站在码头上离别。

“待我打点好事以后便来用花轿接你。”

明月微微带着笑意点头。阳光照耀在明月白皙的脸上,打下明亮的光晕,映照出少女含羞的模样。容若一动容,想了一想,“明月,我想要一样东西。”

“嗯?”明月不甚理解,容若开口可要何物?

“我想再抱一抱你。”容若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正气的模样。

而明月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便是噗嗤一笑,随即大大方方的向前一步,主动的抱住了容若,她在他的耳畔喝着气道:“我等你来娶我。”

语落,明月放下了自己的手,身子亦是退回去,她抿了抿嘴,瞄了一眼他腰间佩戴的荷包,贼笑夺了过来,“既然你要了我的东西,那我也要你的东西,如此礼尚往来,才不失礼!”

容若望了一眼,方翕动下嘴唇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船夫道:“公子,可以开船了。”

容若应一声,脸上略有些不自然道,“可否换别的?”

明月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略咯噔一下,虽知这荷包另有隐情,但心中的不安使她第一次任性地摇了摇头。望着明月不安定的眼神,容若也作罢,“傻瓜。”

她听他半是嗔怪半是溺爱的语气,忍俊不禁回搂着他,“傻瓜会等你回来的。”

那时她未思及他那话中“傻瓜”之意,后来的种种,她终是明白,那“傻瓜”二字,是他道不尽的情话,述不完的甜蜜。

明月打开荷包,羊脂白玉的耳坠……

耳坠是一种可以给女人带来神韵的东西。倘若是赠与男子,那其中的用意自然是表明思慕之用。方如此一想,明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冰月。顿时,她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了起来。即使在骄阳底下,她亦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容若察觉到了明月的不对劲,心中瞬间就明白了,道:“这是你的耳坠。那日我们去温泉的时候,你落在了我的马车上。”

一瞬地狱,一瞬天堂。这便是明月此时的心情了,也在暗暗骂自己:自己的东西都认不得。

想了想,明月道:“我知道!”

“傻瓜,你方才的表情,我便知道你误会了,只是我未曾想过,你自己的东西,你都不上心。”容若听着明月这‘倔强’的解释,直接就揭穿了。

“可我只对你一人上心。”明月脱口而出道。

容若还想说什么,可是船夫却已经呼喊着他了。明月闻声道:“你快走吧,免得耽误了。”顿了顿,“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说了一声好,容若也不便多停留,转身便直接上了船。明月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承载他离去的船舶,看它渐行渐远,握着手中那荷包的力道也愈加重了些。当船舶的影子化为乌有,她才低头把注意力注视到那荷包上。

心中便是一暖。

三月过后,深秋之日,卢府热闹不群。在这一日,卢兴祖似回春一般,精神矍铄。脸上洋溢着微笑,下床为明月张罗及笄礼。

喜鹊在初阳之时就跃上枝头,唧唧喳喳叫了起来。在卢府的某个房间内,昏昏的晨曦射进来,在幕帘内,前雨正为明月系腰带,当腰间终打上一个结,前雨才如释重担舒了口气道:“这采衣还真难穿。”抱怨一番,“也不知为何如此隆重在意这及笄礼。”

明月不说话,走至镜子前看看自己的模样,不禁蹙眉。她许久未穿采衣了,自从去京城那日,她便换上成人女子的着装。因旗人女子十三岁算是初成人,亦可着成人装。

有一年之久没穿采衣,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难看。

“走吧。”明月深吸一口气。终是要成年了。

卢府正厅上,设盥洗、帨巾,如祠堂的布置。以帟幕围成房于厅的东北。冠礼要用上褙子冠笄。褙子、履、栉、掠,都用桌子陈设于东房中东部,以北为上首。酒注、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冠笄用一盘盛着,用帕蒙上,以桌子陈于西阶下。一位执事守在旁边,布席于阼阶上的西面,面向南。

卢兴祖着盛装就座,亲戚童仆在其后面,排成几行,面向西,以北为上。从亲戚习礼者中选一人为傧,站在大门外,面亦向西。明月梳着总角着采衣,在东房中,面向南等待。

东房走来一位老妇人,对她微微欠身,向明月伸手,“小姐,及笄礼开始了。”

明月点头,把手交与她,被她携于正厅。走至厅当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她望了眼父亲,此时的父亲眉开眼笑,看似甚是欢喜。她浅笑走到正宾面前坐下。

在一旁候着的正宾洗手做准备,再跪下为明月梳头加笄和罗帕。梳好,明月站起来,向父亲一叩拜,这是第一次扣拜,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卢兴祖一直咯咯笑,心情大好。

接着当明月簪上发钗,着一套素色襦裙二拜正宾,再三加钗冠、礼服、佩绶,三拜。繁缛的礼仪终于结束,置醴敬酒。明月先敬卢兴祖,再敬其他嘉宾,自西向南敬。她心里暗叹,幸好自己酒量不浅。

慢悠悠地走回闺房,坐在茶几旁,方倒一杯水正欲喝杯水时,前雨气喘吁吁推门而入,见被酒熏得通红脸的明月一怔,一时忘记自己风尘仆仆来此的目的。

明月把杯里的水全灌了进去,扫了一眼发愣的前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也只是随口问问,没留多大的心。

前雨被她这么一问,神经又复苏,她捶胸顿足,跳大神的样子叫,“不好了,小姐,老爷……老爷叫你过去。”

明月转脸,鄙夷望了她一眼,“唤我就唤我,你干什么这般大惊小怪?”

“问题是老爷看似很生气,貌似是在生小姐的气。”

明月一怔。她这父亲很少对她发脾气,即使生气也是等她触发再爆发,可如今他这父亲竟找上来了?可见她定是惹恼到他到极点,才如此动怒。但她最近循规蹈矩,并未做出阁的事啊?

自个猜也猜不出所以然来,还是去看看才是。

明月使个眼色,让前雨乖乖呆在房内,自个便去了父亲房那。她在去父亲房的路途中,遇见了卢青田。卢青田手里把玩着一些东西,看似很兴奋的模样。与明月正好碰面,不禁笑道:“姐姐,去哪?”

卢青田甚少对她笑,难得的微笑倒让明月惊喜,“去父亲那。”

她一提父亲,卢青田似乎就抑郁起来,脸上原本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不见,怏怏然道:“那姐姐去吧。”明月点头,与她过肩之时,瞅了一眼她把玩的东西,竟是一只血玉镯子?她虽仅仅只扫了一眼,却能清清楚楚见到那血玉镯子里的红丝甚多,乍一看,是难得的玉中极品。

以她父亲的俸禄断买不起这玩意儿。她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那全能多金的商人,阎罗,阎大老板。她不禁纳闷,他们两人这般,可是定情了?

当她到父亲房门时,方想敲门,门自动开了,是卢府的管家。他看似脸上甚是凝重,见到明月,嘴翕动一下,想说什么却硬生生作罢,只是把明月拖到一旁,警觉往里屋看看,想必卢兴祖听不见,便对明月道:“小姐,老爷看似心情不甚好,你待会得掂量点,老爷身体不好呢。”

明月会意颔首,心中略有一些疑惑,到底是怎么惹到她那父亲了?

她忐忑不安推开父亲的房门,方一见到父亲的脸,迎来的是父亲戟指怒目,“我怎生出这么个女儿?你这般一掌堙江,肆意妄为,现在作茧自缚了吧。”说罢,撇下手中的一张纸。

明月惨遭劈头盖脸的怒骂,更是疑惑不解,她瞅一眼在自己脚边的那张纸,随意捡起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怎会这样?

她波澜不惊的脸一下子,惨白无比。

卢兴祖睥睨一眼,本是弱的身子,被明月这造次的事,一下子肝火上来,呼吸不稳道:“你看着办。要是被纳兰家知晓你这荒唐事,你与纳兰公子这门亲事也就吹了!”

明月的脸色愈加苍白,死死咬住唇,攥紧手中的那张纸,一捏皱褶了纸张。

“如今阎罗这一手,你若是不嫁,你可知后果!”卢兴祖已经气得有些发抖了。

“什么?”门忽然被推开,卢青田脸色发白,震惊的看着屋内的两人,身子有些发抖。

瞧着推开门的人,卢兴祖的眉头皱得更紧,脾气不是很好,道:“你素日的礼数到哪里去了!”

“父亲方才说,阎罗要娶姐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卢青田看向了明月,目光一紧。

瞧着卢青田的神态,明月联想到了她和阎罗之间的纠葛,心思乱的很,想开口反驳,但是却好像反驳不了。

“卢明月,你明明都有了纳兰家的公子了,为什么偏生还要去勾引阎罗!”卢青田心直口快的,直接蹦出了这一句话来,眼里是浓浓的恨意。

“混账东西!”卢兴祖听着卢青田的这一句话,直接暴怒,气红了脸。

“父亲,父亲你莫要生气,这阎罗,女儿会想办法处理的。”明月看着卢兴祖的样子,心中担忧他的身体,当即宽慰道。

闻声,卢兴祖那一腔的怒火,全部都化成了一声叹气,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一样。

“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处理?”顿了顿,“这婚书实打实的在,人家上门强娶,这……”这一瞬,卢兴祖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了。

“父亲是要我嫁给那阎罗不成。”明月说的很平静,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从容,“父亲,我的心中只有容若一人,此生断不会与他人结成连理。”

“既然你不嫁,那我嫁!”卢青田此时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话来,神情果断的很,没有丝毫的犹豫。

顿时,卢兴祖整个人瞬间就岔气了,“冤孽,冤孽啊!你是我堂堂卢府二小姐,如何能嫁给那商人为妻!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你一个士家小姐,断不能为商人妇。”

“那婚书一事,父亲可有决断?”脑子一根筋了起来,卢青田瞧着卢兴祖,倒是有些倔强起来了。

“那这也是你姐姐惹出来的祸事!”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卢兴祖不愿明月嫁给阎罗,却也不愿讲卢青田推入火坑之中。

“父亲,既有婚书为证,那这婚约,就是退不了的,难打父亲想知法犯法?”卢青田决绝了起来,她看着卢兴祖,句句紧逼道。

这一句话,当即又令这个场面成了一个死局。

“左右卢府都是得有女儿出嫁,既然姐姐心仪纳兰公子,那女儿愿意嫁给阎罗。”说着,卢青田直接下跪于地,她的手捏紧了衣侧,低垂着目光,久久,道出一句,“女儿心仪阎罗已久,望父亲成全。”

从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在前,媒妁之言在后。卢青田想,她总是要为自己的姻缘好好的争一争,只要父亲答允了,那么阎罗就会是自己的了。至于卢明月,她这一举措,也正好全了她的心思。

“你可想过,阎罗到底是什么人?”明月瞧着卢青田的果决,瞳孔微微一缩,略微思量了一番,道。

她看得出出来卢青田的心思,可是那阎罗心思深沉绝非他们可以想象到的,明月甚至都觉得,或许从一开始,那碎花包裹、千金大闹,就都是他的算计。

一个人,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开始算计起来,这会是什么好人。

“我知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良人。”卢青田的这一句话,直接就令卢明月有些无言以对了。

此时此刻,卢青田的心里面就只有那个男人,谁的话,对于她闻言,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明月看着卢青田思量了许久,她道:“你真的要嫁给阎罗?”

“当真!”卢青田坚定道。

“你不怕日后所嫁非人。”明月道。

“我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可怕的。”笃定道,卢青田看着明月,脸色的神色无惧无怕,“我这一生,只要他一人。”

明月俯视望了一眼手中的纸,宁久。

烛灯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整个房间凭这微微的弱光,显得昏暗些。明月坐在案桌旁,盯着手中褶皱的纸张发愣。她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可当她得知他步步为营,算计到这般田地,她在想,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仅仅是为娶她?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容貌能让那个男人大费周章。

这张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她与阎罗那简洁的协议。上面还有阎罗的一句话:卢大人该懂阎某的意思。还请卢大人择日,在下下聘礼,娶令媛。

不过……

明月拄头随意地拨弄面前的烛火。这协议是她与阎罗签得没错,可这纸上只字未提是她卢明月。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

父亲说那张协议其实是一种婚书,她还真不知仅仅“财产共有,共享富贵”是婚书里的一条。单凭一条虽不成婚书,但倘若他再补全婚书其他几条,就成了正正规规的婚书了。

此时的自己就好比刀俎上的鱼肉,任阎罗宰割。 似乎现在全局都掌握在他手里。

原来这就是他赠与她的及笄礼,还真是独特得让她食不下咽。她盯着皱巴巴的纸一阵发笑。她虽不知阎罗为何会想转过来娶她,但抱歉,她绝不屈服。

第二日,明月照常向父亲请安。卢兴祖见她这般淡定,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质疑,“明月,时间不等人。”明月轻轻一笑,“父亲放心。”

卢兴祖略点头,虽心中还有担忧,但见明月如此神情,便安心的闭上眼养神。明月慢慢退出卢兴祖的房,唤前雨准备马车。

她昨晚就下了请帖,请阎罗到“茶人居”好好叹茶。当明月准时到达茶人居之时,她的老位子上,已坐上一人,穿着青色长衫,安安静静独饮。他眉目总是淡淡的,眼神亦是冷冷的。

明月想,像他这么个大老板,有俊俏的外表,有富甲一方的资产,有刚好的风华正茂,典型女子梦寐以求的择偶,虽“士农工商”的商排在最后,但若有他这般的底子,可不能小觑。

想着就朝他走去。阎罗似感到有人朝他而来,抬头淡淡扫了一眼,见是明月,原本淡漠的眼眸忽而闪出一道光,稍纵即逝归于平静,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明月。”

明月向他点头,两人便都坐了下来。明月开门见山道:“阎老板可是算计了明月?”

“我说过,商人得利用一切契机。”

“这是阎老板的东西,还请阎老板收好了。同时明月心中还有一些不解,望阎老板赐教。”明月冷笑道,转而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方印章来,那是那时候阎罗给自己下套之后,给自己的印章,如今还给他,也是应该的。

“明月此次招我来,到底想问什么?”阎罗见她懊恼的模样,皱了皱眉,扫了眼桌上的印章,拿起一杯茶呷了一口。

“哦,”她轻描淡写问了一下,“阎老板可喜欢明月?”

阎罗呷在嘴边的茶杯顿了一顿,稍有讶然望着她,见她神情坦荡,他亦轻笑,“喜与不喜,无关婚姻。”

明月心里舒了一口气,嘴上却好奇问了一句,“为何?”

“婚姻不是喜与不喜,而是适与不适。喜而不适,生活的摩擦总有一天成不适。适而不喜,生活的互补迁就,总有一天磨平菱角,成又喜又适。婚姻是生活,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生活过日子。”

明月一怔,讪讪然,“阎老板,这话觉得笼统了些。”

“哦?”阎罗望向她。

“适与不适,不是生活的互补,不是性格合与不合,归根到底,是忍与不忍,宽恕与不宽恕。生活本就不会平平顺顺,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缺点与优点,缺点互擦难免,放缓心态,两人之间互迁一点,摩擦就磨平了。婚姻之中,不能缺少爱,因有爱才能去谅解,因有爱才会去共同经营这份人海茫茫,你只想陪我,我只想随你的婚姻。”

阎罗一顿,轻笑,“明月怎懂得这般?”

“书中领悟,见笑。”

“明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阎罗似乎对明月这番话提不起兴趣。

明月在心里叹息,非要她做的那么绝吗?她不死心接着道:“明月心里已有人,但绝对不是阎老板。”

阎罗未有任何反应,像听平常话一般,“知道。”

他的意思是,他依旧要一意孤行。明月深吸一口,恢复女子该有的微笑,“那么……阎老板还是及早下聘礼的好。”

阎罗浅笑不语,独自浅酌一杯,“明月。”

明月将他望去,只见他未望她,只是盯着手中的酒杯。

阎罗玩弄手中的杯子,转了一转,“颠簸多年,只想有个家。”

明月怔忪不语,站起来欠身,“那阎老板随意。明月告辞了。”她正欲转身离去,阎罗却拽住她的胳膊,“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她浅笑,凛然转身。每个人都有权利,去创造自己想要的幸福,只是可惜,他的幸福不是她的幸福,不要怪她薄情。

回府以后,明月直接去见卢青田。她去别院找卢青田之时,卢青田正在绣女红。见难得来的明月来此,讶然将她望去,“姐姐?”

明月浅笑走来,“妹妹。”

卢青田望了眼自己绣织品,“和阎罗的婚事……”

明月瞅了一眼,是戏水鸳鸯。

“阎罗会来下聘,你会是他的新娘子,一切都能如了妹妹的心意”

那日,说到了最后,卢青田想替嫁,明月最终还是愿意全了她的心思。

卢青田的脸立马飞上两朵红晕,低眉道:“谢谢姐姐。”

阎罗不出三日便派媒婆下聘。

卢青田是喜欢阎罗的,当得知他来提亲,她一改从前的冷然,如少女待嫁的模样。阎罗安排婚期甚早,下聘后第五日便选好“请期”,他速度之快,让明月愕然,他这般着急,是为何?

五日后,当大红花轿抬进卢府那刻,是她亲手为卢青田梳妆打扮,戴上凤冠,披上霞披。她尤记卢青田对她说得一句话,她说,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找一个疼她的人过生活。

卢府没有当家主母,扶她上花轿的自然是明月。她着嫩粉色礼服,腰间束京白绦子,搀扶卢青田上轿。她明显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不想也知是谁。她明媚将他望去,虽见他杀人般的目光,但她依然笑脸盈盈,“妹夫,妹妹就交给你了。”

阎罗身著大红袍礼服,在那日阳光灿烂的天气里,显得分外扎眼,他愤怒的目光好似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他别样的情绪只维持一会儿,立即冷笑起来。

明月是第一次见他阴森的模样,那犀利的眼眸向她射来,她顿感万箭穿心。他接下来的动作,简直出乎明月意料。她以为他会冷然继续完成“亲迎”,如平时一般淡然。

他此时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当场去解礼服的扣子。明月哑然,其他看客也惊在原地失了声。阎罗脱去新郎礼服,衣服狠狠甩在地上,自己下了马大步朝明月走来。

明月自是知她在劫难逃,当场掴耳光的打算亦有,大义凛然站在原地受一耳光。阎罗走至她面前,抬起手。明月眼一眨不眨等着去受那愤怒的耳光。

然,阎罗手中攥着一张纸展开给她看。是那张协议。阎罗冷笑,一点点在她面前撕掉,目光凛冽严肃。撕成碎片,洒在空中,如纷飞的绵雪,落在他们面前,每片纸片如锋利的刀子,划在身上,斑驳的千疮百孔,横亘在他们之间。

“卢明月,你厉害。但告诉你一件事,卢青田是我亲妹妹。”阎罗冷冷道。

明月怔在原地,甚至眼不敢眨一下……他方才说些什么?一旁轿子的幕帘被掀开,卢青田已揭开喜帕,用一种震愤的目光望着他们二人。

阎罗目光依旧望着她,“我的生母江浙张氏,名音。”

竟是二娘。明月脸色苍白,无言表达心中的震撼。卢青田癫狂抓住阎罗的胳膊,“阎老板,你方才说什么?”

他目光未移半厘,望着明月,“天荒地老,永无见期。”他决然转身。明月见他转身后那寒冷的脸庞,才知,她这般举措,把他一个男人的自尊伤了多深。向来,阎罗如斯桀骜。

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永无见期……

身后,卢青田越过了明月,朝着阎罗离去的方向追去。

明月差点不支倒地。她万万未料到,事情发展成如此。她死死咬住牙,冷然扫视周围,众人的议论纷纷立即被明月的急冻压成默然。

她在父亲的门口,足足跪了一下午。

管家从卢兴祖房门出来,上前扶起明月,“老爷唤你进去。”

“谢谢梁伯。”明月举步迈出一步,自膝盖传来的疼痛使她险些跌倒,还是梁伯稳住她,“没事吧?哎,老爷难得一次这么狠心,错又不怪你。”

她勉强一笑,“但事因我而起。”所以责任还是在她。

明月方一踏进房间,就闻到浓重的药味,里屋响起阵阵咳嗽声。她走了进去,见卢兴祖脸上并无想象中那般盛怒模样,他只是瞅了一眼明月,道:“坐下吧。”

于是,她从他父亲嘴里得知了真相。他娶得寡妇,就是阎罗的生母。卢青田是寡妇挺着肚子带过来的,顺理成章,自是他妹妹。

明月下耷眼睑,心中五味俱全。

“这广东是呆不了了,方才上书,让皇上另派个职遣我去其他的地方吧。”

闹出这般笑话,父亲的老脸自是搁不下。

“哎,那丫头可能再不会回来了。”见父亲这般怅然,却没有怪她这始作俑者,不禁心里一阵难受。

无力地从父亲房门走出,望着下人们张罗着退去红罗,花球等一切喜庆的东西,不甚感慨,今日发生的事,还真多。

在露重时节的傍晚,明月邀前雨去河畔的茶人居。此次前去不是叹茶,而是喝酒。叹茶是享受生活,喝酒是一解千愁。

她本是酒量甚佳,来来回回用素勺舀了几大碗五加皮才初有微醺感。本想一醉解千愁,却不想“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多么糟糕,瞧她把事情搞得多糟糕。妹妹离去,父亲在广东无脸再呆,她把事情弄得糟糕透了。想起那阎罗,又恨恨不爽,又舀了几碗酒猛灌自己。

一旁前雨识相不去打扰小姐。一直以来,小姐心情好就来此叹茶,心情不好便来浇酒,第二天的到来,她的小姐又如初一般娴雅自得,把握甚度。

今夜月如银盘,光亮的夜晚,即使秋风瑟瑟,也让人有种自心底的清爽。前雨望着这皎洁的夜色,吁了口气,转头瞅一眼掩蔽的房门,便离开了。

在那房门里,明月躺在床上呼呼睡着,偶尔翻动身子,但眉目看似甚是舒坦。

静静的夜里,一切归于平静。

第二日晌午时分,明月洗漱穿衣,按照原来的时辰去见父亲。当她敲门进屋之时,长久不下床的父亲已坐在案桌上看书,明月怔了一怔,走上前欠身,“父亲。”

卢兴祖抬头看向对面欠身的明月,随意“嗯”了一声,又专心看手中的书本。明月知父亲还在责怪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向父亲,走至背后,边为父亲捶背,边道:“父亲可是还生女儿的气?”

卢兴祖顿了一顿,摇头,“只是难以介怀当年所犯的贪念,现下回想起来,感觉失去了很多。”

明月抿嘴不语。

她暗叹一口气,捶着卢兴祖的背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父亲还是看开点。明月知父亲担心妹妹,我已派人去找了。”

“不用找了,她定是找她那哥哥去了,她的性子,我甚知。”卢兴祖拍拍明月的手,示意不用捶了。明月放下手,站在卢兴祖旁道:“那去他府中找妹妹?”

“昨儿阎老板就出商了。”

这么快?明月着实吓了一跳,后又想起他最后一席话,不免胸闷,她把那件事做得太糟糕了。

卢兴祖咳嗽一声,扶住额头,“这病真是折腾人,不过也算是个推脱借口,希望皇上垂帘,把我调回京城,只是这事情也不不易,须得看皇上意思如何。”顿了顿,转脸望向明月,“若是为父能回京,你也好与纳兰公子成亲。”

明月抿唇,“父亲……”

卢兴祖只叹,“虽这是政治婚姻,带有官场利益裙带关系,但我看得出,纳兰公子对你,自有一番情意。趁身体尚好,赶紧把你终身大事办了,也好了却心头之事。”

明月浅笑,“好。”

一个月后,卢兴祖受到皇帝诏书,调回京城做兵部右侍郎,命一月之内上任,一切,都是那么的顺风顺水,没有任何的阻挠。

明月知晓此事,也颇为惊讶,回京城了吗?好快。她来广东还不及一年,又要回京城。

而远在京中的某一处宅子里面,有一位温润公子每每想起了心爱的女子居然被人上门逼亲,心中便有一阵怒意,于是去找皇上,用了些法子把他们调回京城。

自家的媳妇,到底还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是最稳妥的。

父亲的身体愈加恢复,开始料理广东的一些公事,家里开始频频出现大小官员,甚至最后还出现了洋人。

卢兴祖与这些洋人交涉多日,终于忙完公事,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回京城去。

当明月再次坐上马车,蓦然回首,这一年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可许多事让她懂得,时间是越洗越浑,人生也就愈加千山万水,难涉回头路。

到达京城的卢府路程用了近一个月,卢兴祖马不停蹄去皇宫接任官职,明月则打点搁置一年的府邸。当天回府屁股还未做热,就有人拜访了。

自是她的未婚夫,纳兰公子。

三月未见,他已经有着白皙通透的皮肤,眉目一如当初般清俊,他望了望明月,浅笑。

明月走至大厅,笑道:“你是第一位访客。”

容若此时坐在大厅的客椅上,将她望去,她已经梳着成人女子的发髻,眉目比当初成熟许多,三月未见,只叹时光变迁,人已变化。

“自然要第一。”容若笑着,梨涡显在脸上,煞是甜腻。

明月坐在他旁边,含笑而望,“最近安好?”

容若怔了一怔,未回答。她本是随口问问,不想见他这般模样,竟自己也跟着慌了起来。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若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切安好。”

明月也不再问,气氛一下尴尬起来,好在前雨端水过来,明月才借题发挥,“公子,这是我从广东特意带来的凤凰单枞,你定要尝尝。”

容若接过杯子,呷了一口,“确实是好茶,回甘快,嗓子清凉。”

明月浅笑,“我只喝这茶。”

“公子,诗社现如今怎样了?”一年离京,也不知诗社会成什么模样。容若苦笑:“比以前衰败多了,我已甚长时间未去了。我天天在国子监学音乐,顾小三回江南娶媳妇,已无人支柱了。”

“那就暂且搁置了吧。”明月平静地道。

“诗社本是诗人交流之用,但也得台柱支撑,诗人才会慕名而来谈笑鸿儒,如今你与顾公子皆有事,无时打理,搁置个把个月无大碍的,待你们有空重新打理,又会熠熠生辉,毕竟你们二人的名望在此。”

容若颔首,认为明月说服力强,不禁笑起来,“你总是想得开。”

“还好吧。”明月笑着,正欲问其他事,门外忽然响来一女子的大吼大叫,“让我进去,我要去见纳兰公子。”

容若听到这声音,正想解释,那女子已经过了正堂门槛,兴高采烈地跑向容若身边,插着腰,一副悍妇模样,“原来你真在这里。”

明月打量此女子,梳着一字髻,着水蓝丝光棉旗袍,身带珠光琳琅不暇,尤其是那弹珠大的深蓝玛瑙,显得富贵荣华。一看便是满族的贵族小姐。

“玉格格。”容若站起来,翩翩有礼。

原是个格格,难怪闯进卢府,好不招摇啊,想必还是个得宠的格格。玉格格拉住容若,“走啦,我们再比一次骑射,我就不信我还赢不了你。”

容若稍有为难之色,望向被视为空气的明月。

玉格格似乎察觉到容若的眼神,歪头看向明月,“你就是纳兰的未婚妻?”

明月一怔,她怎知她是容若的未婚妻?这是两家私下商量的事,在外并无宣传。玉格格上下打量她,摸下颔沉思状,“这姿色竟未过初选?”

她的疑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蹊跷,委实让明月心颤不已。

容若语气一冷:“玉格格。”

玉格格哼了一声,瞅了眼明月,眼神看似甚是不屑,语气却有讨好之意,“卢姐姐,借你未婚夫一用,可好?”她虽放下架子,可她目光却盛气凌人。明月浅笑,端庄大方,淡淡道:“不好。”回答得干脆果断。

玉格格不想她给脸不要脸,变了脸色,怒瞪。

“玉格格借我未婚夫,我怎能答应?”明月瞄了一下她抓容若袖子的那只手,“玉格格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没那么大方。”

玉格格本是个骄纵之人,从小无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如此一遭,着实让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容若淡漠看了眼玉格格,撇开她,走至明月面前,温和道:“一起去看骑射?”

明月轻轻颔首,倒是要看看这骑射能出什么花儿。

容若见她答应了,便拉着她的手走至玉格格面前,“走吧。”

玉格格瞄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怏怏不乐,狠狠瞪了一眼明月,便自个先行一步。他们在后跟着,明月不会骑马,便与容若同坐一匹马上。明月望着玉格格的背影,明月忍不住问起,“她到底是谁?”

容若顺着明月的目光望向骑马的玉格格,浅笑,“她是辅政大臣鳌拜之女,虽有些骄横,但为人还算可爱。”

“哦。”明月了然,原来是一大权臣的爱女,难怪性格火辣。“公子是怎认识她的?”

“她与和硕恭亲王深交,前几个到国子监找和硕恭亲王,我们便认识了。”

见容若答得小心谨慎,忍不住扑哧一笑,好似她捉奸在床,在质问他似的,而他也如犯错一般小媳妇模样。明月倚靠在他怀里,“这玉格格确实性格可爱。”

“可爱得让和硕恭亲王甚是无奈,总把这烂摊子让我摆平。早知当初骑射比赛就不该赢她。”说着此时,容若脸上已然无奈。

明月仰头,覆在容若耳旁絮叨些什么,容若听后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

他们去的是附近的一个猎场内。这个猎场是平时贵族们无聊消遣的地方,入了此地,一般都是比赛狩猎要不就是比赛骑射。

他们来到此地,已有许多贵族在等候,一些贵族公子见不是一人的容若来此,纷纷好奇打量他怀里的明月。明月面不改色,任凭他们观摩。容若先下马,再抱明月下来,道:“等下看我的表现。”

她点头,目光温熙。玉格格见他们二人如此恩爱,冷哼一番,驾马到比赛场地。容若重新上马,也驾马去了比赛场地。

明月此时站的位置乃绝佳位置,可以清楚明白望尽比赛场上的风吹草动。她舒心地坐下,等他们比赛开始。也不知,她那计策是否可有用?

赛场上,两人下马,玉格格睥睨望着一旁的容若,“这次不会再输给你了,我要让你在你女人面前丢脸。”

容若谦虚拱手,“我本就不厉害。”

玉格格冷哼怒目将他望着,“少来,总之今儿我要让你丢尽脸,好让我出气。”

“倘若这次我赢了,玉格格以后可别再找我比赛了,可好?。”容若淡然一笑,转头不去看她。玉格格气急败坏,哼着小嘴,心想,一定要赢他,以洗雪耻。

当裁判分别把箭壶递给二人,玉格格与容若分别站在一边,面前各有箭靶一个。玉格格方举起弓箭,正欲拉弓,容若却忽然叫道:“等等。”

玉格格眄视一眼,“怎了?”

“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容若道:“我们共用一个箭靶,手持个十把箭,看谁中靶心的次数多。一个小小靶心尚浅勉强能容纳十把箭,但二十把就有些困难了。不是吗?”

玉格格懂他意思,看谁即有速度,又有质量完成靶心十个名额的空缺。她一般立射十支箭皆能全中,但速度上欠缺,她也不知能不能得胜。咬咬牙,她点头答应了。容若浅笑,眼底似有道必胜的金光闪过,玉格格一下子手上溢出汗来。待箭靶只有一个之时,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同时拿起弓,瞄准靶心,射去。第一箭,两人速度不差分毫,几乎同时射上靶心。玉格格洋洋得意望向容若,然容若表情看似甚是淡定。接下来几箭几乎亦是同时而发,连续五箭都中靶心。当玉格格举起第六支箭之时,她忽而浑身一热,扫了一眼同样拿起弓的容若,紧张兮兮。第六箭首出的是玉格格,但因靶心塞满,这一箭无容身之地,脱靶了。容若的第六箭也射了出去,他未去射靶心,而是射进九环上。玉格格这才知,上当了。他不是未射中靶心,而是故意射向九环,这样可避免脱靶,有了环数。玉格格气愤指着容若,“你……”她你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容若浅笑,“承让。”

玉格格气愤不已,丢下弓箭狠狠道:“骑射绝不会输与你。”

两人纷纷上了马,裁判手打横一下,比赛就开始了。但玉格格却意外打断,“上次立射是一个靶心,这骑射我要求也要一个靶心,不知可否?”

容若无意见,于是场上便只有一个箭靶。玉格格心里想,这次骑射是每人五支箭,只要先占三支箭的靶心位置,就必胜了。两人立即驾马,玉格格先,容若在后。玉格格转头对容若得意一笑,臭屁的模样让容若甚是无奈。

靶子在场子的正中央,围绕场子绕五圈射五只箭,头一圈计算跨栏分数,剩下不再计算。

在马跨栏过程中,两人的水准都是上等,计分上持平,轮到骑射上,玉格格一直在前,所以骑射也是她先与容若。他们的前两箭已经持平,皆中靶心,而箭靶上也只有一个靶心的位置,时间就是这次骑射的成与败。玉格格加大速度,远远超过容若,跨栏转了一圈,把第三支箭稳稳射了出去,正中靶心。她乐呵呵得意朝落后的容若一笑。她驾马速度加快,而容若却意外慢了许多,当他们之间的圈数足足落下一圈,她居然先与容若?她举弓射第四箭,此时的靶心上已经没有空位,她吸取立射教训,射了九环。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刚射完第四箭之后,容若开始射第三箭了。他射得是同一个靶子,却是在靶子的背后开始射。

玉格格当即像入了万丈深渊。他竟然从背后射靶心?她死死咬着唇望见容若“十分抱歉算计你”的笑容。天啊,她这是在自挖坟墓,不开窍。

胜负已分,以容若水准其他二箭也必当中靶心,即使她最后一箭也射中靶心,也于事无补,第四箭只射在九环上。

当比赛结束后,贵族们都欢呼起来,嘴里念叨,“纳兰公子就是聪明。”其他人也纷纷赞同。比赛有时实力相当,那就得看投机取巧的策略。

明月乖巧坐在那位子上,笑了。

容若撇下暴躁如雷的玉格格,直径跑向明月那,坐在她旁边,对她温润一笑。

“你笑什么?”明月奇怪地一问。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容若定定望着她,“这般机智的妻子,可是上天赐予我的?”

明月望天一笑,“还不是你妻子呢。”

“明日便去下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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