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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留的卢家哥哥没被他念叨来。

倒是在中元节的傍晚,被他自巷口捡回一个老妇人。

这老妇人头戴金簪,一身绸缎,偏偏脑子不太清楚。

我问她的家在哪里,她只摇着头说忘了。

那一日,州西瓦子人满为患,很多百姓在汴河上放完莲花灯便挤着去看传统佛剧《目连救母》,袅娘在瓦子里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姐也回乡去祭奠亡夫,所以她们两人都一夜未归。

我本也打算带着佛留一起去汴河为珍儿姐姐放莲花灯的。

但见那老妇人糊里糊涂,我只能嘱咐佛留好好地照看她,自己则一个人去了河边。

可不料,待我回来时,却发现屋里的一老一小聊得正欢。

只听佛留问:「婆婆,你喜欢玩千千车还是风车?」

老妇人道:「我家大郎喜欢六环刀。」

「那我把六环刀借你玩,你别玩坏了。」

「我想吃白玉糖糕。」

「白玉糖糕是啥?我还剩最后一颗蒸枣,是给阿姐留的,甜死了,你爱吃不?」

我驻足在门口听着,一股莫名的酸涩忽然涌上心头。

老小孩和小小孩,他们皆是如此纯粹,如此友善,如此天真。

这腌臜的世道啊,纵是再苦,也总有苦中一点甜,就像佛留偷偷为我留下的那颗蒸枣一般。

那一夜我躺在地上睡得很糟糕,因为我一直竖着耳朵听街上的动静,私心想着万一有人来寻亲,我也能及时醒来。

可佛留他们两个在床上却睡得很香,大呼噜和小呼噜此起彼伏,跟汴河上的夜半水声似的。

果不其然,到了五更时分,铺子一开门便有人寻了过来,竟是剑声。

剑声面色凝重,站在铺子前不抱希望地匆匆一问:「李娘子,你昨日可见过一位失散的老夫人?」

我点头:「见过。」

剑声问完便抬腿要走,这一只脚刚迈出去又骤地悬空缩了回来。

「你见过?!」他激动得当场破了音。

「见过啊。」

「在哪儿?」

「在我的床上呢,睡得正香,她是?」

「大郎君——大郎君——」剑声闻言拔腿就跑,很快,卢璟骑着马带着一队人匆匆赶到我面前。

「李娘子,昨日我家婆婆于州西瓦子里走散,听说你收留了她?」

他的朗目疏眉下乌青一片,面色极为憔悴,我只瞧了一眼便顿生不忍,急忙引着他上了楼。

「我的确收留了一位老夫人,不知是不是你家长辈,随我去瞧瞧吧,你轻声些,她还在睡。」

「好。」

我一直将卢璟带上二楼,推开门,卢璟往里瞧了一眼,随即感激地点点头,关上门,退了出来。

「李娘子,我——」下了楼,他又伸手朝怀里掏。

我冷笑:「又要给钱是不是?这次要给几个银元宝啊?钱很好,我也想要,但是佛留的真心更珍贵,你拿何物来换?我是穷,但我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只是收留了老夫人一晚,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腰缠万贯,想四处结善缘,难道我们穷人就不能行善积德了吗?实话跟你讲,我李环虽是个抠抠搜搜的人,但每次街头乞丐乞讨到我门口,我从未让他们空手离开过,没别的,就是想替我阿弟和我自己积点阴德。我阿弟从小便身子弱,我在菩萨前发过誓,要尽我所能去积德,每一份功德都回向给我阿弟,保佑他平安康健地长大,所以卢大官人,你就念在佛留无意间救了老夫人的面上,给我们姐弟留点功德吧。」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明明知道我面前的这位郎君是个绝世大善人,可不知怎的,说到最后,我竟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

卢璟闻我之言,登时如遭电击,傻在当场。

「……我不过是想放个烟花,告诉我的好兄弟们,婆婆找到了。」

说罢,他自怀中掏出一枚信物,走到铺子前用火折子点着了。

那信物「噌」的一声急速腾起,在高空散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漫天的白雾里,我双颊热烫地擦擦眼泪,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即钻进去。

「你、你喝不喝辣汤子?我去给你盛一碗——」

佛留捡回的这位老夫人是卢璟的祖母,就是总喜吃红白爊肉的那位。

昨日,她心血来潮,非要坐牛车去州西瓦子看《目连救母》。

瓦子里人太多,她和奴仆们挤散了,脑子偏偏不知怎的又犯了糊涂,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大街上,被在铺子门前拿着风车捡破烂的佛留给捡了回来。

不巧的是,昨日卢璟跟着秦王去道者院举办***,祭祀在沙场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到了半夜归来才发现家中出了事。

他连夜去了开封府,可昨夜全城有好几处火情,开封府的人都忙着去救火了,人手不足。

没办法,他只好拜托好兄弟们一起寻找。

也不知道他和佛留是不是天生有缘。

总之自捡玉佩开始,就像有根线似的,偌大的汴京城,他俩总是能救来救去。

卢老夫人和佛留也很有缘,卢璟接她回家时,她一万个不乐意。

「小佛留,去我家吃白玉糖糕不?」

佛留仰头偷瞄我的脸色,一时狂咽口水:「不、不爱吃。」

我赶忙笑:「多谢老夫人,不过我阿弟身子弱,容易积食,吃东西很节制的。」

卢璟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由得也笑了。

「你是个好阿姐,不过你总这么战战兢兢像老母鸡护鸡崽似的也不是法子,男娃娃得糙养,得摔摔打打见风见雨,这样身子才能好呢。」

我愁得嘬起牙花子:「我怕他有个好歹,而且瞧病忒费——」

「我在西郊有个跑马场,以后我每日都带他去那里练武,你放心,柏郎中是我的故交,你阿弟但凡有个闪腰岔气,全算我的。」

「那怎么使得,你在宫中任职,定然很忙。」

「忙?」卢璟罕见地冷哼一声,自嘲似的摇头笑了笑,「一个祖荫得来的闲职,去不去的,谁在意?我倒是颇为羡慕你,每日活得热气腾腾,不像我,空有满腔抱负,却不过是在这世上混吃等死罢了,没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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