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驾，随朕即刻到宗人府，看看这逆子死了没有？”
赵泽目光闪烁，冷哼一声，从龙案后面站起身子，朝赵清瞥了一眼。
“臣弟遵旨。”
赵清虽然在边境上带过兵，见识过兵戈杀伐，却不算粗鲁武人，极擅察言观色。他敏锐地发现：天子虽然表面上对赵奕厌恶，内心里却是极其关心的。
赵奕是嫡长子，只是原因之一。
更深层的原因，是赵奕这个太子，跟天子的秉性如出一辙。
宗人府。
赵奕躺在床榻上，目光涣散，奄奄一息。
额头撞击墙壁，破了一大块皮肉，裹着白色的纱布，兀自渗血。
两个太医院的医官帮他缝合手臂上的伤口，上了一些外敷的药物。
剧痛袭来，赵奕微微皱眉。
不过，比起明日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这点伤痛就不算什么了。
“圣上驾到！”
总管太监高富贵拖长声音，在夜色中如同夜枭啼鸣。
赵奕心头一凛，挣扎着爬起身子，跪倒在地。
牵动伤口，更加疼痛，然而心中却暗自欢喜：父皇亲自来探视，证明还是重视自己的。
门帘一掀，在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赵泽一身便装，气度雍容，大步而入。大宗正赵清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儿臣恭候父皇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奕挣扎着趴下床头，下跪叩首。
双手刚一撑地，“哎”的一声，差点趴在地上，显然是身体虚弱，伤势不轻。
两个太监不敢怠慢，赶忙将赵奕扶起，准备将他扶到卧榻上。
“父皇在此，儿臣怎敢躺着？”
赵奕挣脱开来，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眼睛里满是泪水。
“连滚带爬，成何体统？平身吧。”
赵泽声音冰冷，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怜悯关切之色。
太监将赵奕扶到床榻边坐好，又搬来一张座椅，伺候天子赵泽坐下。
赵泽见到这个不争气的待废太子，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嘲讽斥责之语。然而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父子之情占据上风，恶语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赵奕手臂中刀，额头撞墙，确实伤得不轻，不过行动自如，没有问题。
这副不死不活的狼狈样子，倒是有七分是演出来的。
“哼，清者自清，何必自戕？若是你果真没有作恶，为父自当还你一个清白。”赵泽冷冷说道。
“呵呵，有人处心积虑，要置儿臣于死地。儿臣受困于此，又如何自证清白？”
赵奕声音凄然。
赵泽正要说话，却看到墙角扔着两个馒头，面色一变，厉声喝道：“来人，把那边的馒头捡过来！”
高富贵不敢怠慢，赶忙捡起馒头，跪在赵泽面前，恭恭敬敬呈上。
这两个馒头脏兮兮的，表面有一层绿色的霉。
“贼子，安敢如此？”
赵泽目光闪烁，杀意弥漫。
“巡查值守将军赵卫，克扣饮食，让儿臣以发霉干粮充饥，如此种种，儿臣可以忍！可是，他言之凿凿，污蔑儿臣谋害二弟，儿臣断不能忍，因而将其杀之！一切罪责，儿臣愿领！”
赵奕往床下一滚，磕头出血，太监赶忙将他扶起。
赵泽身子动了动，想站起扶住儿子，还是强行忍住了。
一旁的大宗正赵清观察细微，看在眼里，暗叫侥幸。
天子虽然深恨赵奕谋害兄弟，然而对这个将废太子，还是没有断绝父子之情。
若是自己把事情做绝，可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将来天子反悔，还得怪罪到自己头上。
“殿下，赵卫被诛，陛下非但不怪罪于你，还特下谕旨，严惩淮阳王府，夺去郡王王爵，降为国公，另择其二子处死，以儆效尤。”赵清在一旁说道。
“呵呵，既然儿臣冤屈无法洗刷，惩罚淮阳王府，更有何用？落羽的凤凰不如鸡，将来落井下石的，赵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赵奕凄然笑道。
赵泽摆摆手，示意手下都出去，只让父子两个独处。
太监和侍卫依次走出，赵清也想出去，被赵泽叫住了。
“大宗正既是皇亲，不妨听一听，也好帮朕决断。”
烛火下，赵泽的面目被阴影笼罩，有些狰狞。
“臣弟遵旨。”赵清硬着头皮说道。
赵奕斜卧床榻，神情颓废。
赵泽站起身子，在地上踱来踱去，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一杯茶的功夫，在赵奕感觉里，却比一个世纪都漫长。
“奕儿，你二弟被谋害那天晚上，与你在太子府开怀畅饮。他中毒身亡，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赵泽居高临下看着赵奕，面色不善。
“确是与儿臣无关。儿臣见二弟中毒惨死，也是怒气勃发，恨不得立刻揪出真凶，斩头沥血，挫骨扬灰！儿臣死不足惜，一想到真凶逍遥法外，就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赵奕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和老二一向不和，为何那晚要请他来太子府饮酒？”赵泽冷冷问道。
“二弟虽然对儿臣有些误会，却不是奸恶歹毒之辈。儿臣也想和他把酒言欢，把心里疙瘩解开，同为父皇效力。奈何二弟竟然死于非命......”
说着说着，赵奕哽咽了。
二弟赵歆，在众位皇弟之中，野心不小，城府不深。
他活着的时候，的确设计过几个阴谋，陷害赵奕。
不过，赵歆那贫瘠简单的脑子，显然是设计不出精深的计谋。非但没能扳倒赵奕，反而让自己成为笑柄。
气急败坏之下，赵歆丧失理智。
一次，赵奕与二弟赵歆在宫门外相见，三言两语之间，勃然大怒，挥拳动手。天子赵泽闻讯而出，将两人痛斥一顿，各领惩罚。
赵奕身为太子，又不算挑事儿一方，只是略略罚俸。赵歆却结结实实领了二十鞭子。
为此，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和二皇子水火不容。
因此，二皇子赵歆在太子府中毒身亡，太子赵奕自然而然成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朕今天只要问你一句真话：真不是你下毒的？”
赵泽盯着赵奕的眼睛，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光。
“绝非儿臣下手！漫说儿臣不会毒害兄弟，就算真有杀心，岂会在自己府上动手，授人把柄？”赵奕声音诚恳。
“言之有理......”
赵泽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太子并非善茬，自己早就知晓。
但自己更知道的是：太子不是一个连谋杀都做不好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