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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开元三年,战乱将息,王朝初定。大燕版图最南边,木王府内四处挂满了白幡,明明是盛夏时节,整个王府的气氛却让人如坠冰窖。一派肃然压抑中,府内的丫鬟小厮皆步履匆匆,自顾自地垂首奔忙,好在乱中有序,正显出了主家治家严明。王府正厅停放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棺皆髹朱漆加彩绘,棺两侧雕刻瑞兽麒麟,兽身施金,棺前后两端绘有赤金麒麟宝珠。无一不昭示着,馆内所躺之人,身份非凡。屋外烈日灼烤,屋内四角放置着冰盆,凉意从四角爬满了整个屋子。棺木周围满满当当跪了一圈人,皆是身穿白衣,头披白麻。有人红眼哽咽,有人低低啜泣,也有人放声嚎淘。毕凌从侧门匆匆而来,跪着挤到现任木王妃身畔,压低声音道:“王妃,毕霄已经去迎了,小姐快马赶来,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你吩咐人去门口守着”,木夫人大概是狠哭了一场,面容憔悴。声音中略有些沙哑道:“等小姐回来,先让人带她去换上孝衣再过来”。“是。”骄阳似火,烈日当头,青葱的树木掩映在山道上。一队约莫百人的人马在官道上策马疾驰,惊地路人举目驻足。领头的少女面覆寒霜,神情肃杀。木若瑾带着一队人马,狂奔了一天一夜,耳畔是呼啸的狂风,让她生出了轻微的耳鸣感。即便是夏日的风,也由于速度过快,如利刃割面,刮得脸生疼。汗珠从她额角开始,沿着侧脸滚落到下巴,又被灰尘糊在脸上。后背濡湿一片,手掌被缰绳磨破,大腿内侧更是血肉模糊。但她仿佛无知无觉。从得知噩耗起,她的脑子里就空白一片,化身为麻木的赶路机器。此时此刻,她仍是不肯相信,不愿相信。临近木府,木若瑾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挂着的两个白灯笼,白灯笼上两个大大的“奠”字,刺的她手脚不稳,差点摔下马来。毕霄眼疾手快,伸手拖住木若瑾的手臂,把她身体扶正,声音低哑沉痛: “小姐,节哀。”木若瑾此刻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是随着本能翻身下马,踉跄着朝王府正厅里走。推倒了拦住她想说话的侍从,挥开了让她去换衣服的婢女。一步一步……直到目之所及,是一口绘金楠木棺。棺木里躺着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人,干净整洁,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一丝血污。他身穿绣金蛟龙纹殓服,口含玉蝉,手持如意,身侧放置了许多金银玉器,作陪葬之用。原本不怒自威的面容,此时毫无声息,泛着青紫。脖子左侧有一条伤痕,约莫成人掌长,形似一条丑陋的蜈蚣,明显是缝合的痕迹。哪怕这已经是拾掇过后的样子,木若瑾仍然忍止不住去想,他生前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痛。她拳头紧攥,深呼了几口气,将汹涌的泪意憋回。缓缓地踱步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冰冷而僵硬。再也没有牵住她给她买糖人时的温度。再也没有教她骑马时抱她上马的柔软。木若瑾张开干裂的嘴,喃喃叫着。因长时间没有喝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不大听得清。“阿爷……”“阿爷……”她现在终于相信,那个命途多舛又戎马半生的大将军,那个对儿孙严厉却溺爱孙女的老人,她最爱的祖父,真的走了。木若瑾五内俱焚,想嘶吼、想嚎哭,却感觉似有无数爆竹在她脑子里炸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怎样了?胡大夫,瑾儿她没事儿吧?”木王妃捏着手帕站在木若瑾床边,语带焦急地问道。“王妃且宽心,小姐突闻噩耗,郁结于心,加上一天一夜未进食,才突然晕了过去,待老夫开张方子,调理两三日即可。”府医胡彻说罢,招来药童开方。闻言,木王妃才大大松了口气。翌日,天光大亮。木若瑾从噩梦中惊醒,怔忪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现实与噩梦在脑中交替出现,逐渐重合,指向同一个事实——阿爷他,真的去了……霎时间,木若瑾只觉胸口如被千斤巨石压住,闷痛难当,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生疼。她木然地躺在床上,咬着牙,兀自垂泪。身上的脏污早被丫鬟用热巾子擦了个干净,手掌和大腿内侧的伤口也抹上膏药,缠了厚厚几层白色纱布。看着身上新换的干净里衣,她微动了动身子,一片酸麻痛意袭来。“嘶……”“小姐,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大丫鬟翠云听见动静,也跟着醒来,她连忙起身端来一杯温水,送向木若瑾嘴边。“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现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灌下一大杯水,木若瑾火辣辣如烟熏火烤的喉咙这才好受了些,“已经无碍了。翠云,快,帮我把孝衣找来,我去给祖父跪灵。”另一个大丫鬟碧云从门口匆匆而来,“不行呀小姐,算起来您已经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了。木若瑾和碧云自小一块长大,情分非一般可比,说起话来向来不似寻常主仆一般诸多顾忌。她身后跟着一串小丫鬟,手里分别端着些洗漱物品和吃食。“夫人吩咐小厨房备着吃食,您赶紧先吃一些再去吧。”碧云走近木若瑾,泛红的眼里盛满担忧,急忙劝道。说罢眼风扫过静立一旁的翠云,翠云当即会意,忙上前带上一群小丫鬟,服侍木若瑾洗漱。见此,碧云才一边指挥小丫鬟们有条不紊的摆上吃食,一边对木若瑾温言道:“小姐,昨天王爷和小王爷都来看了您,您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担心。”木若瑾木然地洗漱完毕,被翠云轻搀着手臂引至八仙桌前坐下。碧云用公筷夹了一个素馅水晶蒸饺放到木若瑾身前的碟子里,继续苦口婆心道:“王妃娘娘身子弱,昨天跪灵跪了许久,守着您又守了好几个时辰,差点站都站不起来呢。”“您得为她们想想,先好好吃点东西,知道吗?”木若瑾深叹一口气,点点头,往嘴里塞着蒸饺,整个人还是木木的。味同嚼蜡地咽下后,她哑声问道:“碧云,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可还好?”碧云吹凉一碗青菜小米粥放至木若瑾身前,轻叹道:“王爷自从老王爷去后,除了回礼和来看您,一直跪在灵堂不肯起身,连话都没多说过一句。见木若瑾不语,又踌躇着开口道:“府里琐事,如今都是王妃和小王爷在操持。原本王妃也是盼着您回来,能劝劝王爷呢。”父亲自小被祖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感情分外深厚,如今祖父去了,想必最伤心的莫过于父亲。思及此,木若瑾点点头,默默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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