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江卿婉又被梦魇惊醒。
叶廷琛离开的画面不断的在她脑海中重演,那决绝的背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睁开眼,整张脸布满了泪痕。
窗外一片漆黑,江卿婉蜷缩在床榻角落,消瘦的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到天亮。
起床后,她和往常一样,亲自去了厨房给叶廷琛准备早膳。
只是今日,她还多了一件事——
收拾行囊,择日离开。
整理过一番后,江卿婉发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六年,除却一些衣物首饰,能带走的只有一个轻便包裹。
侧厅,江卿婉刚布好碗筷,便看见叶廷琛走了过来。
她故作轻松道:“待春节过完,我们便执婚书和生辰贴去官府印章吧。”
叶廷琛执筷的动作一顿,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
“嗯。”
二人皆是沉默着用膳,再无一丝多余声音。
良久,江卿婉低着头,敛去语间的苦涩:“若你早些告诉我,也不会耽误你至今……”
叶廷琛眸色微变,张了张薄唇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缄默。
用过早膳,叶廷琛如常去了德臻阁办公,金宝跟随左右。
院子里有忙碌的下人,江卿婉却依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突然,下人来报,吏部千金北茉来访。
北茉是江卿婉多年好友,二人时常一同品茶赋诗。
热络一番后,北茉感叹道:“我真羡慕你,能嫁给叶廷琛这样好的男人,年纪轻轻便被今上封为定远侯。”
江卿婉微微一怔,苦笑着未做任何回应。
世人皆知叶廷琛的好,却无人知她的苦。
“卿婉,你也莫要执着爱与不爱的,至少这些年他一无妾室二无通房,人是你的便好了。”
江卿婉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没了继续同她寒暄的心思。
北茉走后,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江卿婉想起叶廷琛出门前未曾带伞,她拿上伞出了门。
德臻阁。
透过雨幕,江卿婉清楚的看到叶廷琛和一个娇小的白衣女子站在屋檐之下。
那女子她认得,是京城中最大盐商之女江环儿。
江卿婉握着伞柄的手攥紧了几分,正要走过去,忽的看见江环儿拿着手帕擦拭叶廷琛脸上的雨水。
叶廷琛没有躲开,更没有丝毫不悦。
刹那间,江卿婉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她与叶廷琛,不知多久都没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了。
江环儿不知说了什么,叶廷琛点了点头,她便乖巧的转身往德臻阁内走去。
江卿婉紧抿着唇,抬腿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走过去。
“廷琛。”江卿婉收敛情绪,将伞递过去,“我来给你送伞。”
叶廷琛看着她,微微蹙眉:“下着雨,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即可。”
江卿婉看着江环儿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她……便是你的心仪之人吗?”
叶廷琛蹙着的眉舒展开,坦然点头。
江卿婉知道他没有说谎,那带着悸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廷琛,环儿借到伞了,我们走吧。”
江环儿抱着一把油纸伞走来,看到江卿婉顿住了脚步。
“廷琛,她是?”
叶廷琛正要开口,江卿婉抢先应道:“故友,偶然遇上而已。”
叶廷琛静静看着撒谎的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江环儿闻言,不失礼节的对着江卿婉笑了笑:“你好。”
江卿婉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叶廷琛,“我先走了,改日再叙。”
说完,她转身撑伞,一步步走进雨幕。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血从鼻腔慢慢滑过下颌。
她知道,自己只有十三日了……
江卿婉没有回府,而是将血渍擦拭干净,独自将她和叶廷琛曾经一起走过的街头小巷又走了一遍。
可无论走到哪里,她发现记忆中的叶廷琛永远都是不苟言笑,欢喜的只有自己一人。
天色渐暗,江卿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府。
厅内,叶廷琛看着她,一向温和的神情带着一丝不悦。
“去哪儿了?”
江卿婉垂眸:“雨太大,我回不来。”
叶廷琛一怔,这才看见她身上还湿漉着的裙摆和鞋子。
“去给夫人准备姜糖水,再备好热水沐浴。”
叶廷琛对下人吩咐道,随即将江卿婉拦腰横抱起来,回了厢房。
怀中人清瘦如鸿羽,空荡荡的让叶廷琛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怎么瘦了这么多?晚上让厨房多准备些菜肴补补身子。”
江卿婉笑了笑:“你也一起,可好?”
叶廷琛双眸深邃:“好。”
傍晚时分,叶廷琛说令牌落在德臻阁,要去一趟。
“我很快便回来。”他匆匆出门。
可过去两个时辰,他却依旧不见人影。
桌上的饭菜已冷,江卿婉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叶廷琛从未对她食言过,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江卿婉心中一紧,连忙撑伞朝徳臻阁走去。
可到了徳臻阁,整个阁楼上下三层全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江卿婉心慌不已,又去了与叶廷琛常有来往的几个世家问询。
皆是杳无音信。
雨大如瓢泼,无助感近乎让江卿婉窒息。
回了侯府,江卿婉无措的蹲在门口的石阶上。
时间流逝一分,她的心脏就被莫名的恐惧攥紧一分。
直到天明,一辆马车停在府前,叶廷琛从车上走了下来。
江卿婉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疲惫与委屈接踵而至。
“怎么坐在外面?”叶廷琛看到江卿婉,大步走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身上。
“你……”江卿婉刚要说话,却清晰闻到了披风上萦绕着的胭脂香。
她瞬间噎住。
又是那抹胭脂香,所以叶廷琛才整夜未归。
不是因为出事,而是去找江环儿了。
江卿婉倚靠着柱子站起来,伸手将披风还给叶廷琛:“多谢侯爷,我不冷。”
叶廷琛蹙眉看着她:“怎么了?”
江卿婉压下涩意,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宿……”
叶廷琛黑如深潭的眼眸之中有一丝波动:“突然有事不能回府,忘了与你说。”
江卿婉心脏一阵阵抽痛,仿若置身寒冰地窖。
她转身往屋内走,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水雾。
只是才走没几步,她便感觉一阵气血翻涌,喉间有腥味。
“咳……”
江卿婉拿着帕子掩嘴而咳,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视线再次模糊不清。
药……
她紧咬下唇,慌乱地在袖中摸索,想寻到药袋。
好不容易摸到,却因手抖无力,袋中的漆黑药丸尽数洒落。
“你病了?”
叶廷琛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丸,眼神晦暗不明。
“滋补身子的罢了。”江卿婉从他手中接过药丸,忍着疼痛镇静将药放回袋子里。
叶廷琛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照顾好自己。”
听着他随风消散的声音,江卿婉含泪将药丸塞进嘴中。
嘴里的腥味伴随着药丸的苦涩,让她胃里一阵阵灼烧。
前几日大夫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畔。
“头疾已无力回天,告知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