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地屋子里,只闻落子声。
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萦绕在四周,本就浑身紧绷的姜雅兮更是度日如年。
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在千霜寺遇上萧众宣。
她忽然对着千霜寺都快产生怀疑了,刚许愿求避开这个男人,结果这么快就撞上了。
真是邪门。
他怎么会来这个寺庙?
想到之前见过的沈窈薇,难不成他是来见沈窈薇的?
前世他对沈窈薇情深义重,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姜雅兮看着棋盘杂乱的无序的棋子,心不在焉,只盼着快些结束。
前世她没少跟萧众宣下棋,他喜欢布局诱敌深入再赶尽杀绝。
一开始让猎物觉得有喘息的机会,可以求得一线生机,最后一招围剿。
又狠又绝。
她那时也不爱跟他下棋,每次输了便有惩罚。
姜雅兮想到那情形,手颤了一下,抿紧唇,压了压睫毛。
萧众宣看着对面的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棋子,左右举棋不定,每每那只纤纤玉手一动,便带着股暗香,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地盘。
姜雅兮蹙眉盯着棋盘,她手执的白子看似占了上风,若往后退,便有一线生机,顺着萧众宣的布局,她便会满盘皆输。
她根本无心胜负,只求着快快结束,能够放她离去。
姜雅兮抬手便要将白子落下。
此时萧众宣出声道:“姜姑娘确定了?”
她自然是确定了,只待落下,她便输了。
她就可以走了!
“落子不悔,臣女确定了。”姜雅兮回道。
萧众宣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姜雅兮听的胆战心惊。
待到萧众宣把黑子放下,棋局如同姜雅兮所料,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姜雅兮道:“陛下棋艺精湛,臣女自愧不如。”
萧众宣又笑了一声,语气轻缓:“朕倒是常听太后夸赞你的棋艺不错。”
姜雅兮满脸羞愧道:“姑母谬赞了。是臣女学艺不精。”
萧众宣不置可否,“是么?”
姜雅兮局促地道:“臣女扰了陛下雅兴,回去后定会再好好学习精进棋艺。”
姜雅兮心想,棋下完了,也输了,恭维话也说了,是不是就能让她离开了?
“倒也不急了。已是正午,姜姑娘不妨留下来一道用膳。”萧众宣道。
姜雅兮怔住了,怎么还要陪膳了?
跟萧众宣一道用膳,她能吃得下吗?
不等姜雅兮反应,久候的内侍们陆续将斋菜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一眼望去不下二十道斋菜,摆的满满当当,这些斋菜做的色泽诱人,很让人有食欲。
姜雅兮这会其实也有点饿了,只是跟萧众宣一道用膳,她真的宁愿饿肚子。
萧众宣起身,走过去在正位坐下。
姜雅兮尽管不情愿也得迈开步子跟上。
到了桌旁时,她犹豫了一下,现在她不是萧众宣的嫔妃,不能坐下与他同食。
她应该是要站在他身旁先给他布菜,等他吃饱了,她方能坐下吃饭吧?
萧众宣爱折腾人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萧众宣刚用成忠盛过来的水净手,用帕子擦干净水渍。
便见到姜雅兮站在他身边拿起银筷,夹了一片“肉”放入他面前的碟子中。
伺候在一旁的成忠诧异地看了姜姑娘一眼。
陛下不喜人布菜,姜姑娘不知道吗?
可他见陛下没有说什么,把那块做的像肉的笋咬了一口。
成忠于是闭紧自己的嘴,好好的当根木头。
姜雅兮暗自咽了咽口水,这笋肉厚实裹满了酱汁,定是鲜极了。
瞧这萧众宣两三下吃完,肯定滋味不耐。
姜雅兮抬起袖子又去夹了一片藕段过来,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红艳艳的,应该是脆甜的吧。
姜雅兮瞧了一眼萧众宣,见他吃的速度比之前稍缓,但也慢条斯理的吃完。
姜雅兮懂了,他不喜欢吃这个。
姜雅兮七七八八的挑了几样菜给加到碟子里,根据前世对萧众宣习惯的猜测,很快就知道哪些是他喜欢的,哪些是他觉得勉强能入口的。
姜雅兮看着他吃的畅快,她心里倒不舒服了。
姜雅兮见到一碗做的像樱桃肉的菜,用的食材似乎是萝卜。
她眼睛一亮换上银勺舀了一勺放入萧众宣的碗中。
萧众宣神色未变,尝了一口。
姜雅兮知道啊他最不喜欢的就萝卜。可他不喜让人猜出他的喜好,遇上了也会吃上一口。
斋菜的香味越来越浓,她一边布菜,越发觉得饿了。
萧众宣吃的慢,也不知道要布菜到什么时候。
姜雅兮又见到一道菜里有萧众宣不喜欢的香料,她夹了过去。
连续几次的菜,都是几样萧众宣不喜欢的,混上他勉强接受的。
即便是萧众宣喜怒不形于色,也搁下了筷子,道:“姜姑娘坐下吃饭吧。”
姜雅兮揉了揉手酸的手,总算是可以歇会了。
只是这色香味俱全的斋菜,也因身边坐着萧众宣,让姜雅兮的心情坏了一半。
姜雅兮饥肠辘辘,也不急着去夹大菜,她早就看中了那碧波汤。
应是用香芋和山间的野菜所做,奶白色的汤中浮着翠绿的碎叶,很是好看。
舀了一碗,轻轻地吹了吹热气,待凉了一会便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如她所料,这汤香滑清新,几口下肚便让胃暖和了起来。
舒缓了一下,姜雅兮这才伸出筷子。
姜雅兮夹了几次菜后,一直坐着没出声的萧众宣道:“朕瞧着那道素肉肘子不错,便赏给姜姑娘了。”
姜雅兮的手一顿,那道素肉肘子是用山药所做,可里面的料放了菌菇,她很不喜欢菌菇的味道。
可萧众宣说了赏,一旁伺候布菜的成忠便将那道菜摆在了姜雅兮面前。
姜雅兮:“……”
**
一顿饭,姜雅兮吃得精疲力尽。
她只夹了几次菜便被他看出了喜好,故意将那碟又菌菇的素肉肘子给她。
她觉得萧众宣生来便是克她的!
姜雅兮捧着一盏热茶,努力将那股子菌菇的味道压下去。
一个脸生的内侍,手中托着一木盒走了进来。
萧众宣看姜雅兮一眼,“姜姑娘是要留下来陪朕再下一局棋么?”
“臣女哪敢再班门弄斧。”
萧众宣笑道:“那姜姑娘便莫让家人着急了。”
姜雅兮如获大赦,他这是总算让她走了。心里忍不住碎一口,要不是他让人将她引到这里来,她早就跟大伯母们碰面,能够心情愉悦的品尝这些斋菜。
哪用得着在他这里受气。
姜雅兮从屋子里出来后,便见到了秋玉。
待走远了,秋玉啪了啪胸口道:“可吓死奴婢了。姑娘你是不知道,咱们刚进这院子,就一个黑衣人捂着奴婢的嘴,将奴婢带走,一点声音都没有。奴婢担心姑娘出事,可急死了,后来成忠公公过来,奴婢才知道是陛下也在这里。”
姜雅兮道:“秋玉,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道。”
秋月连忙点头,“姑娘,你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
……
姜雅兮主仆二人没走多远便见到引路的小沙弥,一路顺利的到达承恩侯夫人所在的禅院。
姜雅兮刚一进门,便见到姜宜低着头手中拿着一个新鲜的柿子捏来捏去。
承恩侯夫人正背对着她朝姜宜数落道:“那二公子哪里不好了?分明相貌俊朗一表人才,气质堂堂,你怎么就不满意了。”
姜宜撅嘴道:“母亲你是不是有眼疾啊!他那么黑,跟个黑炭似的,哪里相貌俊了?我不管,我不愿意。”
承恩侯夫人气得想拿鸡毛毯子抽她了,“你不愿意!你可知有多少人愿意!”
“他现在黑点是在军中历练了,又不是养不回来了!再说了,一个男子不能光看样貌,还得看人品。我瞧着他一脸正气,品行不会差到哪里去!你那些庶妹可是都仰着脖子看着等着呢!你不要的东西可是个香饽饽!”
姜宜把手里的柿子摔出去,“那你便让她们去嫁啊!反正我不要嫁!”
那柿子一路滚到了姜雅兮的脚边,姜宜也正好看到了她。
姜宜道:“棠棠!你去哪里了?哪里的风景好到让你连午膳都不吃了?”
承恩侯府夫人转过身,气都还没顺过来,但见到姜雅兮缓和了脸色,“棠棠,你用过膳了吗?要不要让小沙弥再送一份过来?”
姜雅兮摇头,“大伯母,我在另外的斋堂用过了。实在是留恋山上的枫叶美景,耽搁了时辰。还请大伯母见谅。”
“无妨,我们也才用过没多久。”承恩侯夫人坐下饮尽手中的茶水,顺一顺胸口那股气。
“母亲,既然棠棠回来了,那我们该回了吧?”姜宜不想留在这里,担心又遇上那个黑炭头。
承恩侯夫人看穿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
姜雅兮前世没有随大伯母她们来千霜寺相看,倒不知姜宜会这么反感那侍郎家的公子。
可前世,姜宜最后嫁的还是这位公子。
曾听闻宜姐姐嫁过去后,与那公子吵吵闹闹的,夫妻关系不太融洽。可到了姜家落败时,那位侍郎公子护住了宜姐姐。虽对姜家的事出不上力,可他也暗中接济过银子。
大伯母的眼光是没错的。
只是现在姜雅兮也不好出言相劝,既然上一世宜姐姐会嫁给他,那定是有他们的缘分。
承恩侯府夫人被姜宜吵得头痛,只好答应先回府。
姜雅兮跟在承恩侯府夫人身后,一行人刚走出千霜寺的寺门,忽然感觉到有什么震了一下。
像是重物倒塌的声音。
姜雅兮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去。
承恩侯夫人也感到诧异,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几个香客行色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议论纷纷。
“没想到那棵百年的祈福树居然倒了。”
“太吓人了,幸好那时没有人在那边,要不然定要出人命了。”
“好端端得,怎么说倒便倒了?这兆头是不是不吉利呀?”
“瞎说什么呢。听那僧人说是那树年岁太久,里面木头朽了,加上这几天风大,没有修缮好,所以就倒了。”
承恩侯夫人将姜雅兮拉到身边,“幸好你没事,要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姜雅兮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去挂红布条的时候,那祈福树生机勃勃,枝繁叶茂,根本不像是朽了。
再说,这几日的风能将那参天大树给吹倒?
……
姜雅兮待大伯母和姜宜上了马车后,她才走向自己的那辆马车。
她扶着秋玉的手,正要上去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唤道:“姜姑娘,请留步。”
姜雅兮停下,转身看去,只见成忠手拿一托盘走了过来。
成忠笑眯眯地道:“姜姑娘,这是主子赠你的。”
托盘上放着一本书和一副棋子。
姜雅兮不解其意。
成忠道:“姑娘不如拿回去好好研究。”
尽管姜雅兮不想要,却又不得不双手接过,还得谢恩。
待到了马车上,姜雅兮随手翻了一下那本书,竟是一本棋谱。
她真是越发猜不透萧众宣的心思了。
赏了一盆半死不活的峨眉春蕙给她,让她好生养着。
又赐了一把棘手的名琴绿绮给她,让她给拱了起来。
如今又给了一本棋谱和棋子,这回又要干什么?
姜雅兮心烦的将那书扔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