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寒冬里也干得气喘,罩衣脏兮兮的,爸爸总冲我摆手:去玩吧闺女,不用你干,爸爸自己来就行。
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力气特别大,无所不能。
可我发现了他偷吃的药,翻出了压在桌子底下的出院通知单,以及病理分析。
甲状腺滤泡性腺癌,恶性肿瘤,已切除。
术后需长期监测甲状腺功能,口服左甲状腺素抑制治疗,因滤泡性腺癌有复发转移的可能,必须按要求进行定期随访,一旦局部复发,紧急住院治疗。
手术时间,是两年前。
算起来,正是楚昂他爸,尿毒症复发又住院那次。
我差一点点,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我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慌了,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没事的闺女,就是个小瘤子,说是恶性,但是直径不大,医生都说发现得早,手术完就行了。
是微创手术,连切口都没有,你别哭,爸这不是没事嘛,两年了也没复发。
我流着泪冲他吼:复发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复发就晚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
他讪讪道:那不是楚昂爸爸身体也不好嘛,我想着他比我严重,你每天去医院已经很累了,爸爸心疼,不想折腾你。
不想折腾我,所以瞒着不说。
他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没说,雇我堂叔照看大棚,自己跑到医院做了手术。
我哭得泣不成声,爸爸又说:手术头一天的时候,你赵阿姨家的儿子去医院看我了,就是刘嘉易,你还记得他吗?小伙子人不错,他在市里开饭店,经常来我们村大批量买菜,人刘嘉易可厚道了,从来不压蔬菜价格,蒜薹烂地里的时候,他还给五毛钱一斤呢……
我在跟他讨论手术,他跟我说蒜薹五毛钱一斤。
我哭着哭着又笑了,笑完之后抹着眼泪,说我过完年立刻去公司辞职,陪他去医院好好地检查。
爸爸急了:不用!真不用!我身体好着呢。
爸,你还想让我活吗,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我又哭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可可,你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跟楚昂家商量一下,别拖着了,早点结婚吧,爸爸给你攒了好多嫁妆呢,别看咱们是种大棚的,不见得比不上他们的家底。
我知道,楚昂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国企退休的干部,他们是城里人,爸爸一直担心他们看不起我们来着。
我抽泣着对他说:楚叔叔他们对我很好,他们说初二的时候,来家里商量我和楚昂的婚事。
爸爸很高兴,连连地说了几个好,又说要去集市买牛羊肉,先提前准备,年初一到初三,集市肉摊儿不开门。
他兴高采烈地忙活,在初二那天,一大早起来,准备了满满的一桌子菜。
他还对家附近的邻居们说,亲家今天要过来,商量小孩子们的婚事。
那天,菜都凉了,楚昂家没有来人。
爸爸抽着烟,面色逐渐地凝重起来,让我打电话问一问。
我没有打,也不想打。
回家之前,楚昂跟我说他们公司要筹办年会,可能会很忙。
我不想过多地打扰他,只在昨晚发了个信息,问他都忙完了吧?
他说忙完了,这两天总算闲了下来。
那你好好地休息,明天早起一会儿。
好,你也早点睡。
他们家自己定好的日子,没有来。
也没有一通电话。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手在抖,一颗心已经坠入冰窖。
如果需要一个说法,我不希望被敷衍。
我要楚昂和他爸妈当面说清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天快黑的时候,爸爸开出了他拉蔬菜的面包车,带我去了楚昂家。
他找地方停车的时候,我率先去敲了门。
然后看到方瑾在他们家,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看电视。
餐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饺子。
楚昂一脸歉意,说:对不起可可,我忘了,改天吧。
他还说:你怎么不打个电话?那么晚了亲自跑来。
我问他:为什么方瑾在这里?
他一脸坦然,解释道:方瑾爸妈都在国外,过年没地方去,所以来了家里。
我冷笑一声,说:让她走,现在就走。
她不走的话,我们就分手。
楚昂皱眉,有些无奈:可可,别闹了,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再说天也晚了,明天吧。
现在就让她走!我盯着他,斩钉截铁。
你能不能别多想,这么不相信我?
怎么相信你?你告诉我怎么信?你们全家放了我鸽子,在一起陪她过年,你告诉我怎么信!非要让我亲眼看到你们躺一张床上,你才肯说实话吗!
我声音大了一些,有些歇斯底里,引得对门邻居打开了门观望。
他看着我,有些恼怒:我说了,公司事太多,是真的忘了,大不了明天再去你家,我爸妈都还在,我跟方瑾能有什么?你别在这儿发疯,先进屋。
涂可,你别误会,我和楚昂真的只是朋友,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冷静点,好吗?方瑾走了过来,看着我笑,声音温柔,显得那么大方得体。
钱阿姨一脸责备,语气不快,想要拉我进门:是啊涂可,你收敛一点吧,像什么样子,让邻居看笑话。
满心的失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八年的感情,无论是对楚昂还是他爸妈,我都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疫情封控,他在国外回不来,我像亲闺女一样,带他爸爸看病,安慰他妈妈。
他们老家还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亲戚也多,以往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也都是我请假,开车带他爸妈回去。
甚至于我的驾照,都是为了方便带他爸爸去医院才考的。
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这些年都用在了他们家身上,自己的爸爸去医院手术,竟然还需要别人帮忙照顾。
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他们全家放我鸽子,说忘了,记错了日子。
他爸爸压根儿不敢看我。
钱阿姨含糊其辞,还在打马虎眼。
方瑾站在一旁,看戏似的冲我笑。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愚蠢得像马戏团的小丑。
我很愤怒,眼泪唰唰地往下掉,突然疯了一般地踹他家的门:
我今天就是来发疯的!我收敛你妈!楚昂!我收敛你全家!
楚昂一脸震惊,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地给了我一巴掌:
涂可,你闹什么!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打完之后,他愣了,我也愣了。
随后他又慌了,赶忙想要拉我的手:可可,对不起,你听我说……
他没机会说了,因为我爸爸过来了。
他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上前给了楚昂一巴掌。
亲家,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楚昂妈妈,开始急了,指责我爸。
爸爸看着他们,怒火中烧:什么亲家?谁是你们亲家?!
我闺女养那么大,不是给人打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打她?!
爸爸平时干农活,力气很大,这一巴掌,绝对比楚昂那一巴掌重得多。
钱阿姨忍不住恼火:是涂可说话太难听!大过年的,怎么能骂人呢?
她骂人,我道歉,但你儿子打她,我不答应!
叔叔,都是误会。
楚昂顶了顶嘴角,看着我爸,平静地开口。
爸爸道:什么误会?你都把人领回家了,还装什么!你有没有二心,我闺女比谁都清楚,你自己也清楚!
亲家,真的是误会,方瑾跟我们儿子是朋友,人家姑娘父母在国外……
父母在国外,亲戚也没了?你们是她什么人,就非要到你家过年?难道她就认识楚昂一个?再说我闺女这么多年怎么对你们的,领人回家过年,不该给她说一声?
啥也别说了,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们高攀不起,做人得有良心,没良心遭报应的。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妈,别说了,都冷静一下,可可,你劝劝叔叔,等气消了咱们再谈。
谈什么?我爸不是说了吗,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们高攀不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冷笑:楚昂,正式地通知你一下,我们分手,我不要你这种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