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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

「美珍,他答应了。」

「什么?」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

挺好,真的。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琳琅。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

你说这风景如画

我看你心猿意马

就别再听我说话

把伪装都卸下吧

你听见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

……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

那面真香啊。

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

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

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正处在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

那年,我爸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

九千二百三十块。

为了这九千二百三十块,她带着我吃住在造纸厂办公室,铺了张席子,堵老板好几天。

那年我高一,成绩很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文静老实的女孩,把学习视为很重要的事。

我轻声对我妈说:「学校那边只请了两天假,我想去和老师说一声。」

她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学校?什么学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还想着上学?!钱要不来你上个屁!」

我妈,叫陈茂娟。

是一个脾气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也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声中长大的。

妈妈嫌弃爸爸窝囊,挣得不多。

爸爸嫌弃妈妈整天打麻将,孩子不顾,饭也不做。

一个很普通、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教养出来的小孩,必定是敏感和缺爱的。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陈茂娟和我爸是二婚。

我当然是她亲生的女儿,但她却不止我一个孩子。

她本就是个抛家弃子的女人。

当年撇下一双儿女,在火车上偶然认识了我爸,直接跟着他下了车。

据说她的一双儿女,至今还在山沟里的僻壤之地,那里几岁的孩子便要背着背篓下地干活,穿得破破烂烂。

她穷怕了,跟了我爸,原想在大城市过好日子来着。

可惜我爸就是一郊区造纸厂还没娶上媳妇的普通工人。

她逐渐怨怼,骂我爸哄骗了她。

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又染上了麻将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成天地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钱。

爸爸上班之余,家务什么都做。

感情早就是没了,之所以还在凑合过日子,因为爸爸说:「好歹是你妈,有妈总比没妈强。」

可就是这妈,在我十六岁这年,带我围堵造纸厂老板,逮到机会堵上他的车,疯了一般,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着招呼所有人都来看。

她以这种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诉着:「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样了,还拖欠我们工资不给,这是逼我们娘俩去死啊……」

车里的老板督促司机开车,并不想搭理她。

她见状直接把我扯到车前,从包里掏出个农药瓶子。

那农药瓶子里,是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百草枯。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惊恐地挣扎,不住地哭喊:「妈!妈!不要!」

她力气那么大,疯了一样,硬掰开我的嘴,举着瓶子往里灌。

「逼我们去死啊,我们娘俩今天就死给你们看……」

车上的老板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赶忙下车:「大姐!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就去财务拿钱。」

陈茂娟满意地和他们一起去拿钱了。

我跪在造纸厂里,放声大哭,不住地呕吐,抠嗓子眼。

她给我灌进去了。

我自小便听奶奶说过,百草枯是多么剧毒的农药,喝下去就没有能活的,会死得很痛苦。

我那么那么地害怕,一边哭一边吐,全身止不住哆嗦。

直到陈茂娟拿着钱眉开眼笑地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踢了我一脚,骂道——

「死不了,那里面灌的自来水,瞧你这点出息,一点用也没有!」

陈茂娟,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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