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我往树根处瞥了一眼。
那只闹钟果然不见了。
它大概确实是响过,然后被忍无可忍的路人挖出来按了关闭键。
我给自己上的保险并没有发挥作用,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十点半,我洗漱完,回到房间。
夜色浓郁,四周一片寂静。
我熄灭了台灯,钻进被窝。
被子上有熟悉的老式肥皂的香味。
是最便宜的雕牌肥皂,在 2015 年的秋天,一块五一只。
外婆总是带着肥皂和板刷,去小区外的河里清洗床单被套。
水流哗啦啦,很快地就能冲干净泡沫。
然后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把我印着跳跳虎的床单晒在阳台上。
粉色的跳跳虎一蹦一跳的,在风中摇晃出皂荚的香味……
我慢慢陷入了梦境。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
用了许多年的老式防盗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黑夜中并不清晰,却让我汗毛倒竖。
我下意识反锁了门,试图跳窗逃走。
却猛然惊醒——
这里不是我的单身公寓,这是我和外婆的家。
外婆还睡在隔壁。
门外有脚步声在靠近。
有人在旋我的房门把手。
但是,门反锁了。
我半跪在床头柜边,快速地按下 110。
「嘟——嘟——」
只是几秒钟,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您好,110 接警台。」
我小声而急促地说:「保松小区 7 栋 1 单元 301,有人入室抢劫……」
同一时间,针孔捅锁的声音响起,门霍然洞开!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再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楼上的叔叔。
那个杀人犯。
一瞬间的冰冷从脚底蹿上了天灵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又来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醒着,在门口僵持了片刻。
我下意识扑到书桌边,哆嗦着从敞开的书包里拿出防狼喷雾,拧开盖子,对准他。
不能让外婆知道,不能让外婆醒来,不能让她在我的怀里死去。
我把所有尖叫都咽在了喉咙里,颤抖着举起瓶子,低声威胁他:「你现在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男人只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朝我冲了过来。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喷雾,辣眼的气雾喷涌而出。
男人捂住了眼睛,像是被激怒了,大手冲我伸来,我一脚踹在椅子上,椅子把他往后推了几步。
在黑夜里发出了摩擦地板的刺耳声响。
我听见外婆喊我的名字:「言言,怎么啦?」
她醒了。
我没有回答,她趿拉着拖鞋向我房间走来。
不,不可以,不要过来!
我努力压抑声音中的异样,说:「外婆,我没事,你回去睡。」
外婆的声音渐渐远去:「哦,好的。」
心脏剧烈跳动,我不停地按动着喷雾,同时把一切够得着的东西朝男人脸上扔去。
然而下一刻,房门再度被推开,外婆揿亮了灯。
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言言,快跑!」
男人转过身,眼睛充血通红,举起凳子,向外婆砸去。
外婆腿脚不便,躲闪不及,被椅子打到了肩膀,浑身都在抖,却死死握紧了菜刀。
我不停尖叫:「救命啊!7 栋 1 单元 301!有人杀人了!救命啊!」
我捡起书桌边的扫把,向男人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扫把很快被他拽住,他一用力,我猝不及防,连人带扫把被他拽过去。
我下意识松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红着眼睛,用力地掐住了我的喉咙。
我无法呼吸,无法呼救,双腿徒劳地蹬着……
那一瞬间,灵魂似乎都悬在了半空中。
我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的 2015 年,在那个糟糕的车棚里,外婆被他掐着脖子,穿着布鞋的脚徒劳地蹬着。
视线开始涣散,却有人影重叠。
另一个时空 2015 年的我,举起了水果刀。
这个时空 2015 年的外婆,高高地举起了菜刀。
他松开了我。
像那个时空那样,他转过身,一把抢过了刀。
同时一脚踢在外婆的腿弯,然后扬起刀,狠狠劈下去。
我濒死地喘息,费力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咬了下去。
刀扎偏了。
警笛声呼啸而至。
门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几个下象棋的大爷的声音响在楼道:「是 301 在喊吗?」
终于,要得救了吗……
下一秒,男人吃痛地踢开我,拿膝盖抵住我的胸口,扬起菜刀,狰狞地砍了下来。
泼出一道血花。
却不疼。
外婆扑了过来,挡在我身前,挨了这一刀。
与此同时,警察一脚踹开了防盗门,抢过男人手里的刀,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捂住外婆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
一模一样的位置。
一模一样止不住的血。
我痛苦地嚎啕起来。
「不要离开我,外婆……」
外婆的眼神失去焦距,翕动着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
我哆嗦着把耳朵贴过去,听见她说:「言言,跑……」
我愣了一秒,抱着她,号啕大哭。
她伸出手,看上去想为我擦眼泪。
但才抬高几寸,就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窗外有璀璨的烟花升空,绚烂的光华流淌天幕。
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至。
但外婆,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