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三天后,万事俱备。早上一起床,我就开始帮着布置场地。

最终场地被定在了老家院内。

卫木栖告诉我,冥婚举办需要在一天中极阴之时,而和离则是需要在一天中极阳之时。

鬼新郎之所以变成鬼,是因为绑在我身边累积的怨气。一旦和离,他执念消散,阳光反倒能化解这些怨气,助他更快入轮回。

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十二点一过,卫木栖关上了老家院门,鬼新郎也渐渐显形。

因为院子里的那些符咒,阳光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卫木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和离书,黄色的纸张上用墨水写着我看不太懂的文字。不过我先前已经了解了上面的内容,并不担心什么。

我拿起毛笔,在笔头上粘上了点卫木栖和狗打了半天架才取来的黑狗血,在和离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卫木栖接过和离书,用火柴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盆。

和离书是用特殊纸质写的,又沾染了黑狗血,鬼不能直接触碰。

他将先前鬼新郎给他的长命锁摆到了火盆前,将和离书放进去烧了。

随着火盆里的纸张一点点被烧为灰烬,鬼新郎的手中也逐渐出现了那份和离书。

他抬手,指尖渗出鲜血,在纸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瞬间,和离书在他手中化为灰烬。我感觉到额头上的那枚朱砂骤然一凉,随后凉意消散,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和离生效了,这下我俩都算是自由了。

我松了口气,卫木栖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估计比我还怕出错。

但还没等我们彻底放松,鬼新郎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本该消散在阳光中的黑雾突然聚拢,直冲我而来!

我猝不及防地被这股黑雾往后一推,整个人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黑雾试图渗入我的皮肤,但却像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蠕动蔓延却找不到入口。

卫木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张符贴在了我的面门上。

黑雾瞬间激荡,彻底消失在了空中。

口中含着的特制符纸破了,里头包裹的黑狗血流了出来,又涩又腥的味道惹得我一阵反胃。

「破!」卫木栖单手捏诀,大喝一声,院子四周的符咒齐齐脱落。

保护鬼新郎的符咒解除了,原先在阳光下如水雾般蒸发的黑雾却变得又黑又实,丝毫没有受到阳光的影响。

卫木栖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看着黑雾一点点收拢回鬼新郎身边,满脸寒意:「你果然不怕阳光!」

鬼新郎的眼眶里只剩下眼白,黑红色的血从七窍中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现在的他,哪还有之前那种温顺儒雅的样子!

我看着鬼新郎可怖的真容,心里一沉。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时间回到三天前。

医院里,卫木栖向我招手,我也没多想就走了过去。

没想到,他直接把我拉到了楼道里,关上门,两指将一张符纸按到了我的脑门上。

「你干吗!」

我莫名被一张符遮住了视线,下意识地就想掀开,却被他拦住:「别动,这符能暂时拦截你头上朱砂的影响,这样鬼新郎就没办法听到你在说什么了。」

听他这么说,我连忙把手放了下来:「是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卫木栖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一开始我还只是因为事情太简单而有些怀疑,但今天钟栎出事,疑点就太多了。

「按道理来说,被鬼缠上确实会对自己和身边人产生影响,但普通的鬼顶多只会让人倒霉一点,比方说没事摔个跤,喝水呛着之类的。

「但钟栎今天晕倒在了一条偏僻的小道上,还被割开了手腕放血,如果稍微再去晚点可就直接没命了!」

这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在来医院的路上我也在后怕,如果不是鬼新郎提醒,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钟栎只是被牵连,就差点丧命,这样的影响力,至少是厉鬼级别的。但是厉鬼是不怕阳光的。」

我回想起了鬼新郎身上那消散在阳光下的黑雾:「你的意思是……他在刻意隐瞒自己厉鬼的身份。」

「有这种可能。」卫木栖点点头,伸出手,「但现在的可能性一共有两种。」

「第一种。」他伸出一根手指,「鬼新郎是厉鬼,他不是故意想害钟栎,所以带着我们去救他。」

「但说实话,这种可能性有点小。」他苦笑了一下,「厉鬼生前怨气都极大,凭自己消除执念的可谓是极少数,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就是那个个例。」

「第二种,鬼新郎不是厉鬼。那钟栎出事,只怕就是他的手笔了。」

卫木栖摸了摸下巴:「但这种可能性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首先,他为什么想害钟栎?如果是想霸占他的身体,又为什么要喊我们去救他?

「更何况,只是想找个躯壳,你们的婚约并不影响,他又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找我来帮你们和离?」

听他这么说,我也陷入了思考。

突然,我又想起了那两晚栎栎怪异的举动:「我觉得,虽然说不通,但第二种的可能性很大。」

我把那两晚的事和卫木栖说了,他听完并没有立马说话,而是低头兀自又思考了一会儿。

但他这回思考得有点久,我差点都以为他要靠墙睡着了,他才缓缓抬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个,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你要是觉得不当讲就别说了。」

卫木栖被我噎住了,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其实那两晚钟栎的怪异举动,可能和鬼新郎关系不大……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鬼遇见多了,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

「我是认真的。」见我满脸不信,甚至还有点嫌弃,他连忙解释,「你是他的姐姐,一直把他放在弟弟的位置,所以没有察觉。

「但我作为一个外人,也是个男人,自然就觉得他表现得很明显。

「别的不说,就他对我这满满的恶意,估计就是因为刚认识那会,我夸你是美女,他吃醋了。」

「但他是我弟弟!」我感觉太阳穴一直在突突,脑子 CPU 要烧了。

前世有个鬼新郎,这一世再来个栎栎是吧?

我跟弟弟这种生物是有什么仇吗?!

「我有种猜测,但只是猜测啊。」卫木栖小心翼翼道,「你看啊,前世你和鬼新郎,与这一世你和钟栎多像啊,都是姐弟,弟弟都喜欢姐姐。你说有没有可能,鬼新郎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想霸占钟栎的身体和你再续前缘……」

我听得毛骨悚然:「你变态吧!」

「不是我变态。」他很无奈,「鬼这种生物,最恐怖的地方莫过于,它有人类的思维,但通常却没有人该有的伦理三观,更不用说鬼新郎这种生前就不讲伦理的,死后估计更变态!」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连忙止住他,生怕他再说出更变态的东西,「你直接说该怎么办吧!」

「按我们的猜测,钟栎现在很危险。」卫木栖略微一思索,「等和离那天,你让你父母回城里。目前看来鬼新郎没有想害他们的意思,离远点就好。

「至于钟栎,他得重点保护,我会给他设个阵法,他只要待在里面不出来就没事。

「还有你,虽然目前鬼新郎也没有想害你的意思,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明天我会在你嘴里塞包黑狗血。

「不过如果他连你都要害的话,只怕就是最坏的情况了。」

回到现在,我无比庆幸卫木栖做好了全部准备。

谁能想得到,之前还对我表现得余情未了的鬼新郎,第一个就拿我开刀。

我吐掉了嘴里的黑狗血,拿出水瓶,把之前就准备好的符水皱着眉一口闷了。

先前没敢喝是因为朱砂在身,生怕被鬼新郎察觉端倪,只含了包黑狗血,如今撕破了脸,也不用顾及这么多了。

「钟栗,按照之前的计划,你回屋里去,关上门,贴好符咒,然后找到钟栎。」

卫木栖一边说着,一边向随身携带的包伸手:「他已经有了害人之心,可诛,这边交给我——我?」

卫木栖的尾音突然变了个调,我和他同时看了过去,原本放在椅子上的包消失不见了。

那里头装的都是他除邪的装备。

「我包呢!」他目瞪口呆。

我也傻了。

之所以敢把包就这样放在椅子上,就是因为里面装的东西鬼新郎不能碰。

可问题是,包呢?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栎栎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我们回头一看,栎栎倚在门口,手里提着的正是卫木栖的包。

鬼新郎也朝他看了过去。

我又惊又怒:「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的吗!」

卫木栖却伸手拦在我面前,成保护姿态步步后退。

在我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栎栎提着包,一步步走到了鬼新郎身边。

我感觉当头一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怎么回事?

鬼新郎不是想害栎栎的吗?他们怎么会站到一块儿?

「姐姐,说真的,我很高兴你会担心我,还用阵法把我保护起来了。」他冲我一笑,还没恢复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或许你更该关心一下自己。」

鬼新郎恢复真容后,头发变得奇长,此刻一缕冒着黑气的头发缠上了栎栎的胳膊,竟给人一种诡异的亲昵感。

「钟栎,你要帮着鬼新郎害你姐?」卫木栖警惕地看着他们,带着我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甚至应该是要保护你姐的,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他的这番话瞬间点通了我浑浑噩噩的脑子。

「不,不一定和他没有关系。」我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缓缓抬眼看向栎栎,「没有关系的前提在于,我们在此之前所知道的信息都是真的。」

「不愧是姐姐,真聪明!」钟栎忍不住微笑着鼓掌赞叹,在我眼中却极其的讽刺。

「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冥婚的一切,全都是鬼新郎告诉我们的。换而言之,我们完全不知道真假。」

听到这儿,卫木栖也反应了过来:「所以,他完全可以在叙述中抹去和钟栎有关的部分,从而造成钟栎与这个事情无关的假象。」

这就是我们犯得最大的错。

卫木栖深吸一口气:「所以,从一开始,你们的目标其实就是钟栗,对吗?」

钟栎笑而不语,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

一个是我前世的弟弟,一个是我今生的弟弟,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联合起来一起害我?

「前世,我是青楼花魁,他是达官子弟。待他功成名就归来,我已在青楼中香消玉殒。」

钟栎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一脸漠然,内容也和我们听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是把女主角从我换成了从未听说过的花魁。

「后来,状元郎执意要和花魁冥婚。但娶一个死了的青楼女子,简直就是个笑话。家里人百般阻挠,甚至藏起了花魁的棺椁。

「状元郎有个表姐,碰巧也在不久前死了。家里人被他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搬出了姐姐还未来得及下葬的棺材,威胁他要是想和花魁冥婚,就得先娶了表姐。

「亏他家里人想得出来。」钟栎讽刺一笑,「他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也已经快被他们逼疯了,只想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干脆就娶了。」

鬼新郎缠在他手臂上的头发黑气更甚,似在释放着多年来不解的怨气与愤恨。

「娶了表姐,状元郎已然成了个疯子,他逼问家人把心上人藏到了哪儿,家人受不了刺激,只能实话实说。」

钟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点瘆人的笑:「他们说,那个花魁就是个不干净的贱婢,根本不配进他们家的门。为了断掉状元郎的念想,他们早就把那个贱婢给烧了,骨灰给扬了。

「状元郎气不过,他费尽一切甚至自毁名声,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受不了刺激,他自杀了,死后因怨气化成厉鬼,杀了那群将他心上人挫骨扬灰的『家人』!」

铺天盖地的怨气从鬼新郎身上散出,笼罩在小院的上空,遮住了明媚的阳光。越来越多的黑血从他的眼中流下,滴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摊血水。

钟栎抬手安慰性地摸了摸鬼新郎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漠。

鬼新郎受到安抚,眼中流淌的黑血止住了,只是那怨气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

「你说的这些,不过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半晌,卫木栖冷冷开口,「你怎么能确定,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就凭这个离奇的故事,你就甘愿帮他害你姐姐?!」

「怎么能说害呢?」钟栎笑了,「进了那个躯壳,那他就是我的『姐姐』啊。还是一个能够不受世俗偏见,回应我的姐姐,多好啊!」

「为了让我们相信,你甚至还自导自演了一出割腕,还真是『敬业』。」

「不,那倒不是演戏。」钟栎盯着我,表情有些兴奋,「我没想到反噬会那么严重而已。不过能看到姐姐那么担心我,也值了。」

疯了,他真的疯了!

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样子,我气得浑身发抖,不愿再听下去,抓住卫木栖的胳膊,跑进了屋里。

我反身锁上门,将事先准备好的符咒贴在了门上。

「没用的。」卫木栖叹了口气,「这个符咒撑不了多久,本来有我在外面倒没什么问题……但我的武器都被拿走了。」

「没关系,还有机会。」我抓着他的手径直上了二楼,进到了奶奶的房间。

因为鬼新郎的出现,老家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奶奶的遗物很多都还在原位。

我从奶奶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子打开:「你看看这里面还有能用的吗?」

先前说过,我奶奶知晓阴阳术,其实她年轻时也是个术士,可遇到爷爷后,就打算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但毕竟本领在身上,她这些年还是会帮人除一些不厉害的鬼怪邪祟,身边也有些除鬼道具。

卫木栖眼前一亮,捡起里头一些还能用的符纸:「足够了,这些虽然没办法除掉鬼新郎,但拖延时间足够了!」

拖延时间?

「你放心,会有人来帮我们的。」他又从木箱子里拿出了一把桃木剑,「这个你拿着防身,这把桃木剑品质上佳,能对他造成伤害,必要时应该能保命。」

「那你用它对付鬼新郎啊!」我急道。

卫木栖笑着摇了摇头,将剑硬塞进了我手里:「待会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你负责稳住钟栎。如果我实在撑不住了,你就拿着桃木剑往外跑,走大道。我在院子暗处还藏了一些符咒,你出去后就会生效,应该还能再拦他们一会儿,足够你在大道上面遇到援兵了。」

这番话像极了遗言,听得我心里一慌:「你瞎说什么,要出去也是我们一起逃出去……」

「钟栗,我答应接下了这个单子,那就得负责你的安全。」卫木栖笑得很轻松,「如果我们都能逃出去,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都不幸丧命,黄泉路上也能搭个伴;但如果只能活一个,那也只能是你。」

「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由于我这个专业人士的疏忽导致的,我得负责。」

「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眼里闪烁的泪水,「是我把你给卷进这件麻烦事的……」

「不,其实我本来已经发现了疑点,但却没有细想。」卫木栖懊恼地在头发上抓了一把,「你跟我说,你的父母生了个死胎。

「我当时就纳闷了,好端端的检查都没问题,为什么到了出生时却是个死胎呢?

「我只当是检查出了问题,可现在想来,你的弟弟就是前世的花魁,只怕这不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他话,心瞬间疼得揪了起来。

我爸妈一直以为,栎栎的出现是上天弥补了他们。

可事实却是,我的亲弟弟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给钟栎让位才死的!

连我知道了都不能接受,他们要是知道了该多痛苦啊!

5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