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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东西时,琥珀一直都在叹气。


边境苦寒,又时时有刀锋剑刃,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然而我却有些兴奋。


能离开这枯燥无味的宅院,到外游览一番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即便得和聂寒山朝夕相处,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启程的那天,风和日丽。


哥哥骑着骏马前来送我。


微微,过去后一切小心,切不可随意乱跑知道吗?


知道,哥你已经和爹爹娘亲叮嘱无数遍了,我知道了。


我无奈地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过去后,见到王爷也别跟王爷置气,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本就辛苦,不论如何,爹爹和娘亲还是希望你们能有些感情。


哥哥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何时与他置过气?这几年我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哥哥叹了口气,瞪了我一眼:你真当你那点心思,旁人都看不出来,你与王爷表面是夫妻,实则疏离得很。微微啊,哥哥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终究要与他相伴一生,难道还真准备一辈子孤苦伶仃守在你那间小院子里?趁着这个机会,和王爷好好相处,王爷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我抿了抿唇,近些日子以来,多有人过来劝我,似乎是觉得只要我主动,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对此我表示不置可否。


聂寒山是个好人,他不喜像旁人那般三妻四妾,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便一直信守着承诺。


被他所爱是幸福的。


可不被爱那就是不幸,而这样的命运是我嫁进来时,便有过的预料,非我所能改变的。


为了不被继续念叨,我微笑应付地答了句是。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边境。


一路向北,向北,一路变冷,变冷。


等到了聂寒山驻扎的浑阳城时,我已经披上了厚厚的银狐披风,但一下车还是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聂寒山提前得到了消息,亲自来接我。


他一抬手便握住了我的手臂,拉着我进了府门,周围一堆跟着他征战多年的下属,在边上起哄似的喊着嫂子。


我对他们也并不陌生,他们回京时,一般都是由我接待他们。


这些年里,我和聂寒山关系算不上差,也算不上好,认真说来,应该算是聊得来的朋友。


屋子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大娘端着杯热茶就迎了上来:夫人。


聂寒山说道:这是王婶,本地人,要是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找她。


好,让人先把我带来的东西都收拾收拾,眼看着就要年节了,晚点咱们好好吃一顿。我微笑道。


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我却是没有半点的生疏,略坐着休息了一会便开始整理家务。


聂寒山陪了我一会,一件军务就把他给叫了出去。


直到晚间才回。


我吩咐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锅子。


聂寒山陪着他的那些兄弟在前院吃得热火朝天,我带着琥珀在里间,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人。


小姐,这羊肉真好吃。


北疆的山地羊本就是贡品之一,肉质细腻且不含膻味,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我塞了一口羊肉进嘴,好吃得弯起了眼睛。


聂寒山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琥珀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嘴上的麻酱都还没有擦干净:王……王爷。


我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快?


军营有宵禁,从这里回去有些远。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我抬筷子示意了下。


聂寒山没拒绝,直接在桌前坐了下来。


我挥了挥手,让琥珀再换了一锅。


聂寒山抬筷子,慢慢吃着:岳母怎么样?听说前段时间受了风寒。


已经好全了,丫鬟照顾得很精心,现在已经可以在花园里溜达了。


那就好。


我夹了块萝卜进嘴:王爷在边境过得可好?


聂寒山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你其实不应该来。冬季本就天寒地冻,草原上的匈奴没有过冬的粮食和皮毛更是经常南下骚扰,边境苦寒也没什么好玩的。


最近匈奴犯边特别频繁吗?


现在还不算多,还没有到最严苛的时候,等下个月彻底入冬,鹅毛大雪下起来,就该他们行动了。


聂寒山垂下眼帘,说得很平静,但声音里透着股冷冽。作为镇守边境的大将军,他身上的担子极重。


我也知道我现在不应该来,只是嘛……


太后娘娘之命,我总归不好违背,认真算算,王爷也有两年没回京过年了,太后娘娘也很惦念您,今年看样子又是回不去,担心您在边境吃住得不好,这才派了我过来。


虽然太后娘娘的意思绝不止这些,不过她既然没直接明说,那我也就乐得装糊涂。


我在边境待惯了,这里不比京城,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别生病了。聂寒山舀了一碗羊肉汤,一口气喝完,鼻尖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是,妾身知道,王爷辛苦了。


等到桌上的饭食都撤下去,已是深夜。


琥珀在隔间备了水,我进去洗漱,没多久便听到屋外传来喧闹声,声音缥缈像是从远处而来,呼呼喝喝极其可怖。


琥珀!琥珀!出什么事了?


我起身从浴桶里站起来,扭头朝着窗外喊去。


琥珀的声音没传进来,但倒是那个叫作王婶的女人立在了浴房门前。


夫人无需惊慌,是北边的匈奴又在南下挑衅了,王爷已经过去军营了,放心吧,他们攻不进来的。


听完后,我又坐回了浴桶里,天气寒冷,才从温暖的水里离开一会,便觉得皮肤发寒:这样的事情,频繁吗?


不算多,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回,有镇北军在,不妨事的,夫人,需要加热水吗?


加吧。我揽了揽头发。


又添了一次热水,等泡完澡后,琥珀递进来柔软的棉帕,我擦干净身上的水,裹着棉袍直接缩到了床上。


屋子里已经点了炭,但相比较于京城,北疆刺骨的寒意更胜一筹。


琥珀,你刚去那里了?怎么叫都不见人?


琥珀递了杯热水过来给我捧着:小姐,我听外间的喧闹声,急着去打听消息了。小姐别怕,没事的,王爷已经过去了,城里很安全的,那些匈奴攻不进来。


嗯。我喝了口热水,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那他……还回来吗?


应该不了吧,我听府里的丫鬟说,一般这个时候,王爷都会驻扎在军营里,正是因为有王爷在,城里的百姓才能睡得这么安心。


嗯。我垂下眼帘,将水杯递了回去,好了,琥珀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小姐,要不要今晚我陪你?琥珀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不用。我摇了摇头,举头四望,屋子很大,摆设却是极为简单,一桌四方凳子,靠墙放着书桌和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旁边的大开口的青花瓶里插着几把宝剑,一个柜子立在边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和京都的奢华天壤之别。


就在这里,聂寒山居住了十年之久。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你出去吧。


在我的坚持下,琥珀到底还是出去了,只在临走前,匆匆留下了一句:小姐,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叫我。


不用,你去睡你的。


等她走后,我踩着厚实的棉靴裹着棉袍,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书架前。


我生性爱书,在家的时候便是如此。此刻见到了这满书架的书,自然是有些欣喜。


聂寒山同意我居住在这里,也不介意我看。


书架上大部分都是些兵法谋略之类的书籍,小部分是农学水利,另外还有些是诗集与游记、故事、琴谱……类型很丰富。


我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来看了一眼。


书籍里掉出来了一朵被压扁了的干燥的小花,我捡了起来,淡紫色的小花落在白皙的掌心里,精致可爱。


我莞尔一笑,将小花又放了回去。


接着翻开,这是一本讲军事谋篇布局的书,原本应该是异常晦涩的内容,作者很有意思地用了很多小故事串联起来,看起来倒也是并不枯燥。


而旁边还有不少聂寒山的批注,比起他严肃冷清的外表,书里的他显露出的性格明显可爱活泼了许多。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他年少时写的,笔迹稍显稚嫩。


在本书的末尾,我注意到了一行笔迹深刻的小字——


吾愿以平生之年岁,护得大夏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终生不渝。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行字,笔迹入木三分,可见当时所写之人的心情。


聂家世代多忠骨,以鲜血铺就这安稳盛世,聂寒山作为聂家最后的传承者,也不负他祖辈的威名。


大夏朝现如今能这般安定,一半来自他的厮杀和镇守。


他是匈奴眼中鲜血遍地的杀神,也是大夏朝声名赫赫的镇北王。


少女春心动,又何尝不恋慕英雄?


在指婚前,听多了传说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同旁人一般,我是动过芳心的。


只可惜,他很好,却不是良配。


甚至我连一句和离都难以出口。


当初陛下驳斥父亲的上书,只用了一句话:寒山孤寡,聂家如今只余他一人,爱卿可还记得当年聂老将军的救命之恩?


父亲哑然,再不可多说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年轻时,父亲曾经奉命去边疆任职,意外被匈奴围困时,是聂老将军带着人杀进来,救出了父亲,但聂老将军也因此身上伤了好几刀,伤了身子,后来去世,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我如今是在还债,想着太后娘娘的期盼,我只觉得头疼。


站在窗前,今夜无云,天上的月亮依旧明亮。


身处北疆和京都似乎没什么两样,但的确隐隐有些不同了。


一夜无眠。


聂寒山去军营后,并没有回来,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昨夜聂寒山带队抓住了一百多个南下的匈奴人,其中似乎还有个王子之类的重要人物,现在都被关在城内的大牢内,只怕得忙上好几天。


这些都不是我能管的。


花了一天的时间理清楚了这座宅院的事情后,第二天我带着琥珀出了府门。


北疆民风彪悍,比之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女子抛头露脸、出门经商在这里并不算什么稀奇。


我去掉了遮面的毡帽,带着琥珀和王婶坦然地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看得出来他们脸上的幸福和安定。


羊肉包子热气腾腾,散发出的油香味蒸进了面皮里,看上去异常美味。


我拉着琥珀就过去排队,在人堆里听着众人议论着聂寒山和前日夜里的匈奴之事。


浑阳城的百姓话里话外都是对聂寒山的推崇和敬重,与有荣焉。


琥珀眼睛亮亮地扯我的袖子,下巴扬得高高的,不论怎么说,就聂寒山的成就而言,也确实值得骄傲。


等到了我们时,琥珀要了三个羊肉包,卖包子的小贩看了我们一眼,连着往袋子里塞了七八个包子,一直到装不下才塞到了琥珀的怀里。


琥珀瞪大了眼,抱着装着包子的纸袋有些手足无措,张口便是怒道:小哥你这是做什么?!强买强卖吗?!我们不过只要了三个,你塞这么多给我干吗?!


没有,没有。卖包子的小哥眼见着就急了,连连摆手,这包子不要钱,是不要钱的。


不要钱?我讶异地问道,为何?


夫人可是来自镇北王府?可是镇北王王妃?


是。


那就没问题的了。小哥笑了起来,夫人啊,您来吃我的包子,那是小的荣幸,咱们这浑阳城要不是有王爷和镇北军在,早不知道被那些匈奴人蹂躏成什么样了,这收谁的钱,也不能收您的钱啊。


欢迎您到浑阳城来。


这……我哑然失笑,这哪能行?都是做小本买卖的,怎么也不能让你吃亏。琥珀!


琥珀听明白了这一遭,连忙便是要从怀里掏钱出来。


边上原本不清楚原委的人,此刻听完了包子小哥的话后,也都悉数围了过来,目光热切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很少被人这么看过,我一时间很有些不适应。


王婶和琥珀连忙将我护在身后。


凑过来的姑娘和大娘们,此刻也开始热情地劝我。


这就是王妃吗?真漂亮。


看这皮肤好白啊,好嫩,王妃娘娘收下吧,这怎么能收您的钱?


收下吧,收下吧,王妃娘娘。


……


周遭人的热情超乎了我的想象,肉眼可见地还有其他的小贩收了东西,凑了过来,要把他们认为最好的吃食递给我。


脸上写满了真诚,他们这样的行为无关于谄媚,也无关于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有的只是感谢而已。


而我在一刻,也算是彻底理解了聂寒山在浑阳城内的名声究竟是有多好。


琥珀和王婶的怀里几乎都快被东西塞满了,还好王婶算是有经验了,提前让人偷着跟在我们身后,这才算是救下了我们。


我被派来的侍卫围在中间,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淳朴热情的脸,郑重地理了理裙摆,扬声说道:大家不要挤,不要挤!注意小孩!注意安全!


见人群仍旧拥挤混乱,忍不住再提了提声音:大家安静,安静,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琥珀也帮着我喊,又是几分钟后人群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一群人用着真诚灼热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


我轻咳了一声,平复了下内心慌忙凌乱的情绪,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对王爷的感激和敬重,如微知晓,心意我替我夫收下,但东西请收回,保家卫国是军人职责所在,也正是有诸位在背后支持,我大夏朝方能御敌于外。如微感激大家的支持,我替我夫拜谢诸位。


说完,双手搁置于腰间,礼节端庄地行了一礼。


人群中突然闪出了几声喝彩声,连带着还有几道马蹄声。


众人回望,骑着高头大马的聂寒山从远处缓缓而来。


镇北王!


王爷来了!


……


我循声望去,见他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聂寒山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和周围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后,迈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人群顺势从中间散开。


多谢诸位好意,本王收下了,都散了吧,别吓着我夫人了,今儿个天气不错,别都围在这里了。


聂寒山说完,一把牵住了我的手,一路牵到了白雪前。


这是聂寒山的爱马,轻易不让人碰。


白雪侧头用大大的眼睛看我,鼻子蹭了蹭,我摸了摸它的头。


下一秒便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聂寒山抱上了马。


下一刻他也翻了上来,搂着我的腰催动着马匹往前走。


我被吓了一跳,周围爆发出了一阵调侃的嬉笑。


像这种男女同乘之类的事情,在京城是万万不可的,但看在北疆,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别怕,他们没什么恶意。聂寒山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只是对我感到好奇而已。


我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身子往前挪了挪,尽力地想要和他隔开些距离,只是马背本就不大,即便再如何坚持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即便已经成婚,但我从未与一个男子有过如此这般亲近的时候,不由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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