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天边云层里头又劈开几道带着蓝光的闪电,暴雨如瓢泼一般哗哗直落。
“江怀义!你昔日不过一介穷酸书生,若非得了我父亲的提携,也入不了官场。你要踩着我明家满门的尸骨飞黄腾达,你的良心喂了狗了!”
雨水顺着女子精致的鬓角流下来,浸湿的细绸夏衫掩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风雨飘摇,她仿佛能从空气里嗅到一丁点血腥味,当下神情大恸,声音又凄哀下来:
“怀义,你救救爹吧!”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在门扉上猛拍起来:“我求求你!便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看在我们的孩子份上!”
“哗啦——”
大门骤开,里面泼出一盆洗脚水,带着咸味和污垢的液体径直浇在她脸上。
廊檐下站着一娇美秀丽的女子,眉头微蹙,一双水杏眸子里却暗藏得意:
“若非明大人其身不正,怎会让那些言官捉出把柄来,扣上个谋反的帽子呢。现下你来求怀义也无济于事,半个时辰之前,明家满门已经抄斩了。”
她用帕子掩口,柔柔一笑:“姐姐闻不见外头飘来的气味么?真真是血流成河,还请节哀啊。”
“你……”
明璇身躯一震,身子如坠叶般晃了又晃。
忽然,她腹痛如绞,疼得整个人都佝偻下去,想去扒门框,却被那婢女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摔了下去。
“孩子,我的孩子……”
明璇在雨地里挣扎起来,眼睁睁看着下身血流如注,肚子一点一点息了下去。她睚眦欲裂地指着不远处的女子:“是你……你在端给我的姜汤里下了毒。”
江怀义透过窗纸瞧见她,心虚之下难掩一层厌恶,眉宇之中又隐隐痛快:“你如今是罪臣之后,怎能生下我的孩子?没得折损了我的前程!来人,快将她拖走!”
明璇惊呼了一声,便有两个粗壮婆子将她拖走,在地上蜿蜒出一条血痕。
棍子闷头砸下来,她凄惨地嚎叫怒骂。
“你们两个阴损小人,日后一定不得好死!”
……
“少爷……少爷……”
破败的漏檐之下半盏残灯明灭,一个婢女惊恐地看着草垛上的人忽的吐出一口血来,惊叫道:“你可别吓云珠啊。”
明璇刚刚悠悠转醒,听到这话忍不住嘶了一声:“这是哪里……”
话一出口,却有些怔楞。
这声音略略沙哑,与她素日一点不同。
云珠见状泪珠子越掉越勇:“咱们从崖上掉下来,幸得这老前辈搭救。如今离大埠的庄子还远得很,身上的银钱又被那马夫吞了,可怎么办呀?”
明璇这才瞥见,旁边瘸了一条腿的方桌上坐着一位正再喝酒的老者,长衣白发,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老者撇了一眼明璇,“啧,左一个少爷,右一个少爷,明明一副丫头样,不知怎么混过来的。”
见他这么轻飘飘泄露天机,云珠一惊,心虚开口:“老先生什么意思,这可是阳平侯府的嫡子!”
那老者却不答话,乐呵呵地提着酒葫芦出去了。
明璇在原地坐了半晌,脑子里似惊雷炸般嗡嗡作响。杂乱纷繁的记忆如雪花片子一样扑簌簌全鼓进她的脑子里,叫她整个人又怔又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她被江怀义和柳宛吟那一对恶人害死,却没料到又在这阳平侯府嫡子薛漱玉的身上活了过来,这阳平侯府嫡子,还是个女儿身。
原来阳平侯薛敬远于子息上十分苦楚,两任侯夫人和几房妾室生的全是女儿。
昔日命薄的原配郭氏不受待见,为了争宠,一咬牙一跺脚,这才愣是把簪花的说成带把的,惹得她下头的丫鬟婆子一起帮着瞒天过海,竟也好端端过了这些年。
郭氏亡故后侯爷又娶了刘氏,依然没将她的女儿身识破,可刘氏表面看起来温良贤惠,实则包藏祸心,生怕这阳平侯府嫡子抢走了那万贯家财,故意纵容原主不说,更暗地迫害,活生生将原主养成了如今无才无盐的模样,一张脸上全是疹子。
原主本就从小被大家当成手心里的宝,这下更是不喜上进,仗着自己男儿的伪装更成日里在外面惹是生非,为了个伶人与小王爷斗架,气得侯爷险些厥过去。这才将她发配到这庄子上思过。
云珠见明璇这个样子,以为她在暗自伤心,只得劝慰道:“少爷不必忧心,侯爷虽然严厉,但日后念起父子亲情,还是会接少爷回到侯府的。”
她自小便被警告不得泄露世子身份,自然是称她为少爷。
薛漱玉倒是适应能力良好,很快便默认了这个称谓。
她前世里听闻过阳平侯的声名,倒是个良臣。
此番借了薛漱玉的身子重生,莫非是上天垂怜,给她一个机会,替亡父沉冤昭雪,惩治那一对贱人吗?
明璇低叹一口气,眼睛却亮了起来。
从此往后她便是薛漱玉,定要好好活下去,将前世的帐一笔一笔清算!
就着院子里的水缸,看了看自己满脸的疹子,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
刚才那老者可不是常人,那是大名鼎鼎陈伯隐,她也是因为前世幼时常有病痛,家中为她请遍名医,机缘巧合才得一闻。
原身这次出来掉落悬崖是被人所害,满脸疹子又是被人下毒之向,既然他占了原身的身子,便就是薛漱玉,这是不争的事实,且不说报不报仇,好歹得先替原身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薛漱玉没料到竟然能在这破落山村里头遇到济世神医,她心知陈前辈素好美食,便每顿饭都摆上自己能搜罗到的好吃食。果然求得药方,来治体内之毒。
陈伯隐还留了本《悬壶千问》,便云游去了,声称要她拿着好生保命,算是报答她这几日的好菜好酒。
素闻伯隐子无拘无束,天下没有地方能困住他,一生逍遥,果真如此。薛漱玉这才小心得收起这本薄薄的册子,带着云珠一路北上,准备入京寻阳平侯。
只是,去时坐马车,来时两个人囊中羞涩,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十几天才走了一半的路来到箐州,二人已经衣衫破败,风尘仆仆,能当的都当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换口吃的了。
薛漱玉心下愕然,难不成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就要饿死在这半道上?不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