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朝廷为何不杀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当他养的兵都是吃素的?
我道:「九死一生,将军将来必有大福。」
他穿好衣服回头看着我。
「这么说,你也是大福之人。」
我笑着应是。
「托将军的福。」
他笑而不语,过去床上靠着。
我停在床边脱了外衣。
「将军让一些,我睡外侧,夜里好照顾您。」
我说完,他眼中划过惊讶之色,耳尖也微红了红,但迅速恢复如常。
「你是萧某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女子了。」
我散了发髻,将灯取来搁在床边。
「哪里有意思?」灯下,我问他。
他笑而不语。
「我献出自己,求将军救我全家。如今将军做到了,我自当信守承诺。」
我垂着眉眼,手指紧绞,心中十分害怕。
我曾幻想过我的新婚,烛影浮动锦被温软……
但从未料到,是在家破之后与人交易,在这老旧的驿站内行事。
「你可真是言而有信。」萧行撑着面颊看着我,「不过我也有一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下来,示意他问。
「这一夜过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猛然抬头看他,皱起眉头。
「何意?将军要的是露水情缘吗?」
「我看云小姐求的才是露水情缘吧!」萧行面色微沉,似是对我不满。
我错愕地看着他。
「说说以后,你有什么计划。」萧行的视线扫过我的锁骨,停了一瞬又将目光移到烛火上。
烛火跳了一下,熄了。
房间很黑,只有我们彼此相近的呼吸声。
我低声道:「我兄长他们发配去了漠北,我想救他们。先保住一家人性命,再做打算。」
他忽然坐直,离我很近。
「然后呢?」他问我。
「慢慢筹谋回京报仇。」我揪住了床单,撑着身体后仰,就算看不见他,我也能感觉到他极强的侵略性。
这个人,像极了猛兽。
与我见过的所有男性都不一样。
「然后呢?」他又往前倾了一些。
「若还活着,就好好生活下去。」我撑不住,手臂开始摇晃。
忽然腰间一松,他揽住了我,将我扶正,不满道:「废话真多。」
我莫名其妙,不是你问我才说的?
他翻身背着我睡下,又闷声道:「我差人送了软榻,等会儿你睡过去。」
「将军确定?」
「你以为我真中了你的美人计?」他唰一下掀了被子盯着我。
我从不知道,有人的眼睛在黑夜会这么亮。
不满和嘲讽,都在眼中表露得如此直白。
「说了你长得丑,你的美人计对我没用。」话落,又翻过被子,不再理我。
这人!
我正要说话,驿丞敲门,送来软榻和被褥,靠床放着。
和衣躺下,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换乘了马车,虽一路都有追查,但萧行总有办法避开。
我依旧在琢磨,萧行为何不高兴。
掀开窗帘打量外面,田间有七八个小儿在嬉闹,我鬼使神差地问他:「将军可喜欢孩子?」
他本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嘴角扯了个笑容。
这奇怪的笑,等到了漠北,我才懂其中含义。
车马停下,街上忽冲出来七八个小儿,有男有女围着萧行。
七嘴八舌地喊着:「爹爹回来了。」
还有个蹒跚学步的,口齿不清地喊他爹爹。
他忽将学步的提溜起来,塞在我的怀里,指使孩子,「喊娘!」
那孩子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软乎乎地亲了我的脸。
他龇着细牙,冲着我笑脆生生地喊着。
「娘亲。」
我看着萧行,示意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谁多了七八个孩子追着喊娘,都要惊一惊的。
萧行摸了摸孩子的头,语气挑衅地对我道:「你的未来计划里,恐怕要多几个孩子了。」
他说完甩开膀子扬长而去。
他竟还得意?
我忽然想到他别扭的原因,是那夜我说的计划里,没有他?
我揪了最大的那个少年,「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夫人好。」少年到底大些,没有跟着喊娘,「我们的爹娘都死了,将军将我们安置在一处,由人照看。」
「我们都不是将军的孩子。」
和我猜想的一样。
「将军住哪里,给我带个路吧。」
我在萧行的小院住下了,但他却一个月没有回家。
因为朝廷半年前就派了王将军和蔡监军,接管了漠北军权。
萧行要解决的事情不少。
我没有去打扰他,和我娘她们整理了房子,一边等着兄长他们,一边找事情做。
漠北比我想得要大。
士兵战时是兵,闲时是民。这一带荒地开垦,麦苗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漠北根本不是黄沙戈壁,和传闻中不一样。」大妹掐了一个瘪着的麦穗,放在嘴里嚼着,继而露出惊喜之色。
「包浆了,甜甜的。」
「是吗?我尝尝。」
这一切,对于我们都是新奇的。
我们从锦衣玉食的云端,落在泥沼里,但好在我们都没有骄矜,新的环境和身份都适应得很快。
「我们开个学堂吧。」我和大妹道,「这里只有两位先生,年老体弱,也不尽心。」
云府的女儿,诗书六艺不敢说精通,但教孩子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做些事,体现为人的价值。
大妹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学堂办了起来。起初确有些难,毕竟我们身份不明,又是女子,难免有人觉得我们无才无德,害了孩子。
于是我站在街上,捧着《诗经》,从早上读到中午。
许多人来听。
有人觉得我哗众取宠,但听了两日,便知我心意。
五日后,我和大妹以及两位夫子的新学堂正式开张。
一时,漠北城中的清苦百姓,都将孩子送来。
我还重拾了医书,背着汤歌辨着草药。
转眼到了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