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不再理我。
他面前的馒头早就被老鼠拖走,我意识到他已经许久不曾吃喝。
为什么?
天亮,明日圣上就会临朝,留给我的时辰不多了。
狱卒将九个馒头两碗水丢进来,我起身唤住他:「官爷?」
「什么事?」
「萧将军的早饭,不送吗?」
狱卒皱眉,训斥我:「你都要死了,管别人作甚?」
说罢,他便要走。
「他在自杀,」我压低了声音,「若他死在这里,天下百姓必会愤怒。」
狱卒笑了,眼露讥讽,「百姓愤怒与我何干。」
我一字一句道:「百姓怒势必得由朝廷平。想平怒,杀人泄愤乃最佳手段。你细想想?」
狱卒本要走,却猛然回头看我。
我静静回视他,目光笃定。
狱卒快步而去,稍后便送来米饭热汤,蹲在萧行面前,劝他用饭。
萧行若老僧入定,不动如山。
隔着木栏我,出声道:「让我劝劝萧将军?」
萧行猛然睁眼看向我,这是白天里他第一次睁眼,我却不看他,恳切地与牢头道:「只求官爷给我母亲一壶干净的水。」
牢头同意了,但却站在木栏外,做出防备之势。
我跪坐在萧行面前,将一勺饭送在他唇边。
萧行盯着我,打量着。
他目光森寒,像一汪深潭沉黑的不见底。
我有一瞬怯懦,但也只是一瞬,与生死相比一切都不足挂齿。
「将军看我可有姿色?」我问他。
他挑了挑眉,目光锁着我的视线,讥讽道:「丑!」
我扫了扫凌乱的鬓角,「将军再看。」
「更丑!」他道。
我绷着脸,「我十五岁便美冠京城,将军觉得我丑,便是眼光不行。」
萧行笑了。
「所以,你在用美人计?」
「我身无长物,唯一张脸。」我平静地看着他,「物尽其用罢了。」
萧行推开饭勺,「那日为何不对宋岩用?」
我示意他先吃。
僵持一刻,他吃了这勺饭,我听到木栏外牢头长舒一口气。
第二勺萧行不动,我膝行了半步,与他距离更近。
离得近了,看清他脸上新添的疤,便多了几分可怖。
昔日俊朗英武的将军,沦落至此,不知是谁的不幸。
「宋岩不值得。」我道。
萧行吃了第二勺。
牢头感激不尽,萧行却没有,我离开时,他在我耳边道:「还是丑。」
我屈膝行礼,应他:「是!」
此人油盐不进。想他离开,若他不愿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能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小妹小声告诉我:「姐姐不丑,是将军的眼光不好。」
二妹道:「将军常年征战,肯定分辨不出美丑。」
我笑着点头。
隔壁,铁链轻响了一下,我看过去,萧行又已入定。
我要怎么做?
如若不能在牢中离开,那就只能先去教坊司再做打算。
可要是我们九人被分开呢?
我盯着牢门,从木栏出去到门,我进来时数过,一共二十六步、夜间狱卒四人,白日六人。
今夜值守的,是那位年长体弱的老狱卒。
其他三人下半夜会去睡觉。
在丑时到寅时最好动手。离开牢房自左侧院门出,行一条巷子便是宋岩的小院,他家中有马车两辆,病重老母与一仆妇。
天明挟他出城。
九对三,拼死一试。
我拨开稻草,在地上绘出路线,忽听到木栏外有人靠近,我抬头看向对方。
「圣旨已拟,你姐妹四人入教坊司。」
宋岩负手而立,睨着我,「其他人由官家牙行发卖。」
我攥紧拳,起身道:「多谢宋大人提前告知。」
「教坊司我打过招呼,不会让你接其他客人。」
「是。」我与他露了笑颜,「屏卿等您。」
宋岩很满意,转身而去,路过萧行的牢房外,他停顿了一下,转身欲走,忽然腿膝一软,跌跪在地上。
宋岩捂着膝窝,愤愤地瞪向萧行,「萧将军这是何意?」
萧行轻嗤,「废物。」
夜已深,我静待着。
忽然铁链响了一下,我转过头去,视线撞在萧行的眼中。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凝视着对方。
他的目光告诉我,他知道我稍后会行动,那年老的狱卒性善,待他同伴睡去,我便会唤他进来。
这时,萧行敲了木栏。
「吃饭!」他道。
狱卒正瞌睡,忽地惊醒,连忙将自己的夜宵让给萧行。
「喂!」他又道,却一直盯着我。
狱卒手忙脚乱给他喂饭,萧行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滚开。」
「是,是!」狱卒懂了,哀求地看向我。
我同意了。
依旧端着饭勺,我望着萧行,「将军不寻死了?」
萧行吃了勺里的饭,扬眉问我:「你觉得你能走得了?」
我摇头。
「但总要试试。」
就是因为胜算微小,所以我才来求他,可他不愿意,我只能靠自己。
「拿命试?」
「拿命试。」
我们沉默对视着。
「怎么不求我了?」他声音低沉,像砂砾摩挲过我的耳畔,还透着一丝戏谑。
他在等我求他?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