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学生会竞选过后,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就少了,毕竟没了利益冲突,谁也不会跟我这种穷人一般见识。而与我命运紧紧相连的,依旧是我的家庭,还有家里的那个鱼塘。
学期末的时候,父亲那头传来了好消息,因为我们家的第一批鱼上市了!父亲本来就勤劳肯干,再加上我的科学养殖知识,鱼塘相当高产;最重要的是到了年底,鸡鱼肉蛋供不应求,我们家的鱼也开始大卖。
那年放假,我和父亲一直忙活到年根儿,几乎把鱼销售一空,待还完所有债务之后,还净剩了一万多块钱。所以付出总会有回报的,或早或晚,只要不认命,就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大二那年,周围开始流行谈恋爱,虽然我也有喜欢的女孩,但人穷志短,我只能将那份爱慕,狠狠地压在心底;后来那个女孩被别人追走了,听说还到校外宾馆开了房,当时我难受了好一阵子,甚至连饭都不想吃;可没有什么是时间化解不了的,想开了就好了。
大四那年,家里的鱼塘已经办得十分红火了,父亲在村里也抬起了头,手里有钱,儿子又是大学生,他跟别人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硬气了几分。
可“人富遭人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尤其在农村,见不得别人好的鼠辈,真的大有人在!
曾经被我砸了一砖头的金二胖,就属于这种货色!他隔三差五就去我家赊鱼,一次赊几十斤,但从来没给过钱。
父亲一开始还忍着,毕竟金家在村里是大户,不是我们这种寡门独院能惹得起的。可后来父亲赶集,竟然在鱼市上,看见二胖在卖我家的鱼;父亲当时气不过,上前就跟他理论,想把钱要回来;可二胖当场就把我爸给打了。
那会儿刚好是寒假,接到信儿后,我第一时间就报了警,然后又陪父亲去了派出所。可父亲真的太窝囊了,以至于警察录口供的时候,他还擦着嘴角的血,不停地嘟囔着:“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这点事不至于。”
可怎么就不至于?欠债不还,赊我家的鱼卖,被要账还打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霸王条款?我本来就恨二胖一家,小时候讹了我们家2000块钱,害得我交不起学费,差点饿死;现在竟然还欺负到我爸头上了,这事儿绝不能完!
二胖当天就被拘留了,可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父亲却吓得腿都走不动路了!我就跟他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们得学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可父亲却是长吁短叹,不停地摆手说:“农村的事你不懂,很多事情,不是你靠书本上学来的东西,就能解决的。”
后来我没想到,父亲真的一语成谶;而我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竟然被“农村社会”,给狠狠上了一课!
那天傍晚刚回鱼塘,父亲就着急忙慌,捞了满满一筐鱼,还塞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去村小卖部,买箱牛奶回来。
我问他买奶干什么?父亲竟然说,要去二胖家赔罪!听到这话,当时我都懵了,我们何罪之有?竟然挨打的要去赔罪,这还有天理吗?
我伸手就按住父亲的鱼筐,鼓着额头的青筋说:“不准去!警察都说二胖有罪,您为什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
“阳阳,你不懂,很多事情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金家是大门户,咱们惹不起!”父亲低着头,很窝囊地不看我。
“我去他的大门户!”钢牙一咬,我直接把鱼筐,狠狠推进了鱼塘里;那年我21岁了,个子比矮小的父亲,整整高出了两头!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要活在父亲那套窝囊的理论里了。
十年前,二胖一家就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十年后,我们还要重蹈命运的覆辙吗?那我这些年的努力,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吗?
我咬牙看着父亲说:“我知道你窝囊、你怕事,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您儿子;你的低三下四,除了能把我的脊梁压弯以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越是去赔罪,他们就越觉得咱们好欺负!爸,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父亲却把头压得更低了,那是我第一次冲撞父亲,却没想到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
最终,父亲选择了妥协,只是当晚他一直闷闷不乐,而且还蹲在鱼塘边上,抽了好多烟。但我知道自己是对的,人性就是这样,你越让,别人就越得寸进尺;你只有不停地反击,让别人知道你不好惹,日子才能过得安宁。
第二天上午,村里的主任来了;父亲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活像个奴才!主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二胖的事情,过来说和的。
这就看出金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了;二胖得罪了我们,他爹金长生不来,反倒主任成了狗腿子,搁我家里一顿甜言蜜语:“都是乡里乡亲的,犯不上!还有你啊阳阳,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做了那么多学问,这反过头来就对付自己的老乡,不是那么回事吧?!”
我当时就被气笑了,直接把话怼在他脸上说:“金家欺负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提乡里乡亲?金长生在村里横行霸道,怎么不见你主任站出来,主持一句公道?今天我还就告诉你,我已经准备考公务员了,明年的今天,我会到咱市里任职,届时谁再想动我爸一根汗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主任的脸色,明显慌了一下!因为他知道我的实力,这些年下来,我是村里,唯一一个上了重点大学的人。
“行,反正话我带到了,往后再怎么处理,那就是你们两家的事了。”主任尴尬地站起来,又讨好地拍着我爸的肩膀说:“你有个好儿子啊,将来阳阳,肯定有大出息!”
送走主任以后,父亲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还一个劲儿地跟我打听,问我将来是不是能做大官?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考公务员,只是为了说这话,镇住他们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和父亲一起忙着卖鱼;因为我家养的鱼好,很多鱼市的商贩,都跑我家进货,这才刚到年根儿,鱼塘就被他们给搜刮干净了。
只是金家却一直没有动静,估计是听说,我要考公务员,把他们给吓住了!再加上那两年,国家扫黑除恶抓典型,估计他们也不敢给我来狠的;事情一旦闹大,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们。
所以我一直笃信,人性就是“欺软怕硬”;你越是不好惹,别人就越会敬重你;但这一点,父亲却永远也想不明白。
鱼塘的事情忙完以后,我和父亲就开始张罗过年;贴春联、办年货、烧纸上坟,我们家第一次有了浓浓的年味;而且父亲还偷偷告诉我,这几年养鱼,家里赚了整整十万块,准备给我娶媳妇用。
可那天我怎么也没想到,金长生竟然亲自来了我们家!
金长生是谁?二胖的父亲,村里的一霸,主任办不了的事,只要他一出面,两句话就能给摆平!所以他要是能到谁家坐坐,要么就是给这家人莫大的面子,要么就是这家人,要大祸临头了!
“向老兄弟,忙着呢?”那天他是笑着进了我家的门,身上披着黄夹袄,手里捏着烟,头发有点秃顶,但凌厉的眼神,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起了身后的笤帚;他儿子是被我弄进去的,所以他来我家,除了找茬报仇,还能干什么?可他却什么人都没带,身后只跟了一位,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一看金长生进来,父亲吓得脸色都变了,动都不敢动;我硬提着一口气,直接迎上去问:“您有事儿?”
“哟,阳阳都长这么高了啊,果然是一表人才,而且还是个高材生哩!”他上前两步,很和蔼地拍了拍我胳膊,又说:“你别紧张,今天我过来,是给二胖赔罪的。”说完,他还给旁边的姑娘使了个眼色。
那女孩赶紧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很羞涩地塞进了我手里;可我却看愣了!因为那女孩很漂亮,白皙的鹅蛋脸,打扮的也洋气,身上还有股撩人的香水味,看得我心脏怦怦乱跳。
“一共是八千,其中六千,是二胖欠你家的鱼钱;另外两千,是向老弟的医药费。今天我诚心诚意,代二胖那个混球,给你们家道个歉!”说完,金长生还朝我爸鞠了一躬。
金长生道歉,这可是村里的大新闻啊!当时我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则压着心里的激动,将钱收起来,很硬气地抬头问:“金叔,您是想让我撤案对吧?!”
“不!不撤案,二胖那混蛋没大没小,连他向叔都敢打,就让他在里面关着,挫挫他身上那股子野气!”金长生却摆手,掷地有声地看着我说。
我就知道自己的理论是对的,你越硬气,别人就越不敢惹你,金长生也不例外!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我们向家,真正抬起头了!
不过父亲有些话,说得还是对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事情真闹得太僵,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我之所以报警抓二胖,硬撑着不撤案,也不过是想让金家人道歉,出了我心里的那口恶气而已;现在目的达到了,人家债也还了,我犯不上得理不饶人。
想过这些以后,我便松了口气说:“金叔,我这就去撤案,您回家等消息吧。”
听我松了口,金长生这才舒展眉毛,一个劲儿夸我懂事,还说我学问大、高材生,说不准将来,我们全村都得指着我。
那天我真的无比骄傲,还得意地瞥了父亲一眼;其实农村的事情并不大,父亲之所以害怕,那是因为他怂惯了,他的无能并不足以支撑他在人前的硬气。可我不一样,我有知识、有见识,金长生一个村里的老油子,在我眼里真算不得什么。
撤案以后,二胖当晚就被放了出来;只是父亲依旧战战兢兢、闷闷不乐,还时不时地把大门关紧,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问他到底在担心什么,父亲就说,这不像是金家的作风,那一家子恶霸,什么时候跟别人低过头?金长生更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他一定会报复的。
父亲真的是太怂了,在农村像他这样窝囊的农民,其实并不少见;我只得不停地安慰他,说金长生不傻,如果他现在得罪了我,将来我考上公务员,还能给他好果子吃?金长生能混到村霸,这点远见还是有的。
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二胖回家后,也没再闹腾;倒是除夕的前一天晚上,金长生带着二胖,还有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姑娘,拎了好多礼品来了我家。
二胖一进门就给我爸赔不是,虽然他胖的像个球,额头的伤疤异常狰狞,但态度却极为诚恳,满脸都是笑;还上前跟我勾肩搭背,给我递烟。
父亲忙得端茶倒水,二胖就搂着我肩膀说:“向阳兄弟啊,我二胖是个粗人,以前有不地道的地方,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爸说了,你是人中龙凤,别人巴结都来不及,我还硬往枪口上撞,真是活该进局子。”
二胖这话很中听,只是我不明白,金长生都已经道过歉了,他们今天这大包小包,拎这么多礼品过来,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我一刻也没放松警惕,依旧绷着脸说:“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倒是你二胖,摊上这么好的媳妇,往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说完,我还多看了那姑娘一眼,长得确实很漂亮,给二胖这种货色当媳妇,简直白瞎了。
可二胖却立刻摆手说:“她哪是我媳妇啊?是我姑家的表妹!付婕,你倒是说句话啊?今天这事儿,咱家可是专门为你来的。”
那女孩似乎更羞涩了,直接把头转向一旁,脸红得像朵荷花;这时候金长生开了口,故意咳了一声说:“向老弟,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付婕这丫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瞅瞅这模样,还行吧?!”
我爸哪见过这么洋气的女孩?当时连茶杯都端不稳了,忙不迭地就夸:“这哪是还行啊?简直七仙女下凡嘛!谁家要娶了这姑娘,那得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啊?”
“可惜丫头眼光高啊,家里是做生意的,又不差钱,这一般人她死活瞧不上!这不上回来你家赔罪,人家瞅上阳阳这个高材生了;不然你以为你们向家,能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我金长生拎着东西,舔着脸上门?”金长生捏着茶杯,故作不情愿地瞥了我爸一眼。
听到这话,我爹高兴地差点没背过去!我也有些坐不住了,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触过女人;这突然有个姑娘上门,要跟我谈婚论嫁,我当时都懵了。
“阳阳,你什么意思啊?”金长生很严肃地看着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