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既喊她郡主,在我还是红莲的时候,便听仙娥们说起过芙湄郡主喜欢沉澜的事。
想来,她应当是为着这个误会了。
诚然,之前在心智未开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喜欢沉澜的。
如今我想,应当不是。何况沉澜那般冷清冷性,怎么会是喜欢我的意思呢。
我道:“我不喜欢沉澜,也不会同他成婚。不知郡主从哪里听来的谣传,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行止。”
“你滚!你不配喜欢他。”
少女抹了一把眼泪,又道。
“就算你喜欢,本郡主也不会让沉澜哥哥娶你这种阴险狠毒的女人。”
说完,她径自转身离开。
正殿的门倏而又被大力的关上,夕阳的余映透过雕花漆木窗,折下一尾好看的水波。
我的困意又上来了。
再醒来的时候,便是沉澜守在床前。
他手里拿着两块美玉把玩着,低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甚么。
大约他想的过于投入了,竟没发现我的动静。待他抬头时,我已托腮看他很久。
“我们成亲罢。”他望进我的眼底,一双黑眸波光隐隐,温润沉静。
我瞬时哑然。
“阿鸳莫不是要不认账。”
“待我化形了,我们便共结连理吧。”唔,想起来了,我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讲过。
不过我与沉澜的大婚到底没成,先是司命拿着星盘一本正经地过来演算,直说年岁不吉利。
又有月老支支吾吾地说红线牵得不大对。
尽管这些沉澜都微笑地说不是问题,可以克服。最终芙湄郡主一顿哭诉,父神竟直接一道旨意否了,当真是很不给面子。
“不与我结亲,阿鸳很欢喜?”
“怎么会。”
“只是那时我心智未开,说了一些浑话,当不得真。”
他清浅的嗯了一声,沉眸幽邃。对上我勉力睁大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宫殿。
我待长舒一口气,他忽而脚步一顿,语气散漫而疑惑。
“那么是谁帮挽挽悟了心智?”
沉澜问我为什么不愿同他结亲,是谁帮我悟了心智。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眉目如画,玉颜寒鸦色,端的是举世无双。
可是他太冷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扎人。我不知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端着不喜不悲的神色,让人猜度他的内心。
我坦言:“是行止帮我悟了心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我喜欢他。”
沉澜默然片刻,调子有些涩然。
“因为他助你化形,喂你精血,帮你挡下天劫么?”
我有些惊讶,沉澜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但转念一想,他一向精通于先天推演,这些事想要知道,自然也是相当容易的了。
“我对你不好么?”
淡眸升起来一从霭色,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沉澜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我沉默,始终没有开口。
他道:“他是天帝。”
我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又道:“行止是天帝,为了你几乎折尽修为,父神现下送他去了轮回。”
我当即掀了被子下床,要去找他。没得头脑一阵发黑,心血翻滚,一口呕出来。竟是半点力气使不出,瘫倒在地上。
我双手捂着眼,原来是这样。但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怪不得芙湄那般痛恨,是了。该遭罪的人是我,一切缘由都是因我而起。
沉澜默然片刻,缓缓蹲下来。他一把抱起我,安置在床榻上,温凉的手贴在我背后传送灵力。
“这原是你和他的命劫,躲不过的。”
我不答话,只一味抱着双膝将头埋起来。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门外仙娥有事寻来。
“阿鸳,你先好好修养,一切待你好了再做商量。”
“可以救他么。”我止住喉咙里的呜咽。
“你要先养好身体。”他丢下这句话,便匆忙走了。自始至终,都是一派悲喜不明的寡淡。
我要救行止,再没什么比这个念头更坚定了。
九重天司医最好的仙者正是行止的表妹,是以芙湄提着药箱来的时候,我是很羞愧的。毕竟是我害了行止,先前说的话还那般令人生气。
“没事,你当时也不知情。现在只有你能救回哥哥。”少女撅了噘嘴巴。
她排出一溜银针,拿火炙烤了,道:“会有些疼。”又拿了一只木筏子,不情不愿地递给我。
此后,芙湄日日来为我施针,断裂受伤的经脉渐渐恢复。
我主动提出可以一天施三回,这样能够加快速度。
芙湄十分震惊,眉头有些不耐烦的皱起来。
“你有病啊,很疼的。”
我知道很疼,可是比起行止那时候为我受过的疼,怕是不及千分之一。
那天她照例是为我施针,却多待了很久。
“喂,你知道吗,我要同沉澜成亲了。”
是么,可是少女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反而是很深很深的惆怅。
“我还真是羡慕你,哥哥对你好,沉澜也对你这样好。”
“我对你不好么?”
我又想到那日沉澜琉璃般双眸里透出的霭气,竟好似在委屈一般。
于是我又认真思索了我同沉澜的往事,他对我好么?固然不及行止那般温柔,固然是一副冷清冷性的模样。可是他为我做的事情,仿佛都是周全的,好的。
譬如化形前一应遮挡下狂风细雨,烈日暴晒。
化形晋位后,沉澜虽然忙碌,却也总是每月定时来看我一回,捎带些灵丹,再为我驱虫。
可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即便是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不带有多少感情。不同于行止,是能被触碰到的热切。
那日以后,芙湄便不再来了。倒是沉澜,日日端着苦药来,同我讲喝过会好的快。
说真的,比起这苦味,我是宁愿忍受疼痛的。
大约每回喝药我的模样如临大敌,他一向洞若观火,下回便捎带来一盒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