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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刚从黄泉回来,半个时辰后要去袅袅林同檀逢交班。我琢磨着先在宣琅殿打个盹儿,可不想,我刚坐在台阶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感觉有什么人,哦不,有什么鬼在看着我。

我猛地抬头瞧过去,是个穿着官服的鬼差。

那鬼差瞧着眼生,似是个没见过的。他一直盯着我,盯得我有些发毛。

“新来的。”我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回盯着那个鬼差,问道:“你认识我?”

鬼差拱手行礼:“鼎鼎大名的押魂使林大人,谁人不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何盯着我看。”我问。

那鬼差反问我道:“大人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无语得看着那鬼差:“你很无聊么?”

鬼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送走了一只鬼,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做。”

“哈?”我一阵惊讶:“最近死的人这样少了?人…人的寿命变…长了?”

回忆起当年我还是个普通鬼差的时候,那是没黑天没白天。哦,当然了,地府的白天也不算白天的。我是没黑天没黑天得卖命干活儿。这一年到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怎么如今轮到这些年轻鬼,就闲成了这副样子?

我正想着,只听鬼差淡淡道:“人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还能长到哪里?”

听这鬼差的语气,多半是个新鬼,带着过去的记忆,还放不下生前的事。

害…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做鬼呢,最忌讳放不下。若投胎去也就罢了,可而今你做了鬼差,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等再过了千八百年,你就会以为,凡间那区区几十载,不过就像一场梦。”

“梦…”鬼差喃喃念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认真问道:“所以凡间的所有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梦么?”

“凡间?”我轻轻挑眉:“你听说过我,却没人告诉你,我当年是个死胎,就出生在地府么?凡间那场梦,我做都没做过。”

鬼差依旧不错眼珠儿得看着我,表情极其认真。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姜叶颂。”

我愣了一下,而后问道:“连姜叶颂的事你都知道?”

鬼差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又说道:“我方才送走的那只鬼,叫闵荀,他不肯投胎,还想再见你一面。”

“闵荀?”我又是一愣,随后问道:“他要见姜叶颂?”

鬼差看着我,直白问道:

“听闻你曾答应过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他。为何没有去?”

鬼差的声音竟透着一丝质问,问得我略微又有那么一丝心虚。

我弱弱道:

“你也知道,地府的押魂使如今只剩下我与檀逢,每日忙都忙不过来。昨日又有鬼夜闯袅袅林…我昨…”

“说到底,你终究没把他放在心上。”

鬼差忽然打断了我,乌青的脸色仿佛更阴沉了。语气沉沉,听着还有那么一丝丝…咬牙切齿?

我瞧着他奇怪,便问:“你与那闵荀是认识的?”

鬼差摇了摇头:“只是方才送了他一路,听了些你们的故事。总以为你并非如此绝情。”

说罢,忽然又问:“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他?”

我沉默片刻,说道:“让他好生投胎去吧,我不见他。”

鬼差瞪起眼睛:“为何不见?他都死了,你也不肯见他最后一面么?”

这鬼好生奇怪。我见不见小皇帝,给他激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我狐疑地看了鬼差一眼,说道:“去见他一面,原本没什么不可以,我也曾打算这样做的。但而今他因此事滞留地府,便是生出执念。你们这些新鬼,总以为平了执念,人便可以往生。其实不然,圆满才会生出更多的欲望,这种欲望,最易炼化妖魔,是地府的大忌。所以,我是不会去的。你尽早送他去投胎吧,就当没见过我。”

跟这鬼差说了一会儿,我是困意全无。索性提剑起身,打算直接去袅袅林算了。

我刚转过身,鬼差忽然又道:

“他那么爱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么?”

我蹙了蹙眉,耳朵一动,仿佛都听不懂鬼话了。我微微回过头,问道:

“谁和谁?你说小皇帝爱姜叶颂?”

鬼差初是盯着我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笑了:“是谁告诉你小皇帝爱姜叶颂的?”

鬼差道:“黄泉路上,闵荀亲口说的。”

我摇了摇头:“真是不靠谱。”

“什么?”鬼差似乎没听清我说什么。

“他若是爱姜叶颂,为何要抄她满门?”我问。

鬼差没说话。

我又问:“姜叶颂死后可有名分?”

鬼差欲言又止。

我淡淡道:“听闻只有个无字碑,孤零零立在南莱山。”

鬼差依旧没有说话。

我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眉头蹙着,仿佛受到了打击,一时瞧着竟有些可怜。于是我劝慰道:

“尘世多纷扰,何苦谈论那些虚幻的东西?其实闵荀与姜叶颂如何,同你我又有何相干?你根本无需为此事烦忧。”

“姜叶颂,姜叶颂…”

那鬼眉毛拧巴着,摇了摇头:

“你口口声声姜叶颂,可那不就是你么?”

“我?”我眨了眨眼:“可我是林拂啊…我不过是扮演了姜叶颂罢了。”

那鬼不可置信得看着我:

“可终究是你走完了姜叶颂的一生,与闵荀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也是你。”

“我还是不明白…”我声音一顿:“无论如何,我也只是林拂而已,我从未当自己是过那个凡间女子。”

那鬼看着我,眼珠儿仿佛要掉了出来:“所以,你便从未付出过真心,对么?”

我轻轻笑了,毫无冒犯的意思,而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有趣。我耐心解释道:

“我是阎王养大的,阎王自入地府就被挖去心肝。他既没有心,我又何来的真心呢?”

鬼差盯着我,盯着盯着竟然笑了。他点了点头,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瞧着表情有些阴森。

“原来是这样…青出于蓝胜于蓝,原来你比没有心的阎王还要绝情。所以林大人才能成为这地府之中最出色的押魂使,就连袅袅林中的鬼都闻风丧胆。”

鬼差的声音渐渐变了,幽缓冷涩,我一个哆嗦。

等等…这动静咋听着有点儿耳熟呢…

来不及多回忆,一片黑雾之中,只见那鬼差一挥衣袖,原本的鬼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陌生面孔,皮肤苍白,瞳孔幽深,细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透着血丝的黄玉扳指。

他苍白的手指缓缓转动着扳指,盯着我,轻弯了弯唇角,幽幽说道:

“有押魂使如此,真乃地府之幸。”

“你…”我愣着愣着,瞧着那黄玉,再琢磨琢磨这耳熟的声音…忽然反应过来,即刻拱手俯身:“鬼王大人!”

靠!吓死我了!鬼王这么喜欢捉弄人的么?还是说…考核这么突然就开始…啊不,就结束了???

鬼王声音透着寒气,似乎刚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每一个字都结着冰碴。他冷冷笑道:

“林拂,人世间嗔痴怨念,你既都已抛却彻底,留在地府不免可惜。自今日起,便由你带着三号牢房的那些鬼,去阳间办差吧。”

“三…三号牢房…”

我吭哧着,剩下半句话还没挤出来,鬼王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我是又要回地面上去了么…”

站在袅袅林外,我依旧不可置信,把此事说与檀逢。

檀逢怜悯地瞧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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