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两万悍龙军大败楚国六万八部军的消息传到临都的时候,乐岛林家临着临都城最大的翡羽湖栽的那一片海棠花艳丽地绽放了。那般炫目的色彩在翡羽湖畔蜿蜒成一道道长长的锦纱,亮丽,夺人眼球。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一条轻舟载着两道纤细的身影自城内向乐岛的方向而去,不多时,便隐没在了海棠花丛里。
上了岸,谪言才回过头来看了眼那些艳丽绽放的海棠花一眼,旋即,她对身后的兕心说道:“原以为她赶不上参加璨璨的婚事了。”
兕心笑:“二姑娘这也算守城有功了,兴许往后都能留在京里了吧?”
谪言没说话,只朝着那幢耸立在乐岛上的大宅子走去,林宅很大,不是和时下常见的那种豪门富户的大宅子一样的大。乐岛自泰安十一年就被泰安帝下旨赐给了林家,自那时起,林家稍有些头脸的掌事便得了林家前任家主林凤凰的首肯在乐岛安家落户了,一幢幢的小宅子在岛的下方形成了一个圈,乍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而中间那条青砖台阶便形成了林宅的入口。
沿着青砖爬上小半个时辰,而后会有极大的一片花园,园子里花朵果树各色,都是很常见的品种,无大雅之意,却也绝不会落了俗套。而后一刻之内的路程,青砖台阶两旁是绿色的草坪,被休整的齐整柔软,幼时的海棠和谪言没少在上面戏耍玩闹。
草坪之后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两幢隔着三丈长走廊的两层吊脚楼便立在眼前了。到了这,才是入了林宅的大门,这两幢吊脚楼也是平日林家用来待客所用。吊脚楼的走廊正中间和左右两侧都可接着往里走,往里走,入眼便是一幢一幢带着庭院的房屋了,谪言住的是正中间那幢青砖朱瓦的房屋。
那房子高三层,庭院极大,院里铺满草坪,无果无树无花,只得一池水塘,两块怪石为妆。
谪言入了院子便去了书房,一直到了申时,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她才停了一直在书写着的手。
“主子。”屋外响起兕心的声音。
“进来。”
屋门应声而开,来人除了兕心,还有两女一男,正是身着黑衣的修竹,碧衣的碧萝和华服的九鑫。
“主子。”三人分别朝谪言见礼,兕心则退出屋外,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端茶水。
谪言收起桌前的账册,对碧萝和修竹二人道:“明日将那孩子接到我这儿来,由我来照顾她。”
二人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端水入内的兕心问了句:“主子是准备收徒?”
谪言点点头。
碧萝修竹返回晶城的一路,都与谪言通着书信,谪言要收养的那个女孩便是晶城曲崖山唯一的生还者,碧萝和修竹是在死人堆里将她扒抱出来的。那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精神就已经非常脆弱了,却又因为看见绕到八部军后方的悍龙军偷袭砍杀敌人的场面而受了更大的**,到今天,都没肯开口说过一句话。
“九鑫你先说吧。”过了会儿,谪言开口道。
九鑫斟酌着开了口:“属下将人护送至崖州边界,来接她的人是楚国三皇子李漠。”
“哦?竟是亲自来的吗?”听了这话,谪言露出些许的讶异。自古帝王家的亲情不说等同浮云,却也相去不远,依着那楚国李三目前的情况,派人去接一下自家妹妹,也绝不会诟病于人。
“是。”九鑫接着道:“我们到了崖州的前一晚,涿州那边的消息便到了,李渘知道了司徒贺被擒一事,哭了一夜。”
谪言说道:“此人对李氏皇族衷心至此,也确实难得。”
“司徒将军被擒后,余下几位将军便撤了军,现正朝着楚北行去。”九鑫说道。
谪言听了摆摆手,道:“这便是楚国和咱们陛下的事了。”语罢又道:“江尧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九鑫顿了顿,秀气的脸上浮上一抹厌恶:“没有,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自打三皇子整合了楚国北边的五路八部军之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找,掘地五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到!”
谪言说着,便自袖中掏出一柄一尺长的鎏金蝙蝠衫敲打着自己的左掌掌心。屋内的人见了,脑门上都不由得出了汗,他们太过熟悉她,知道这是她要动杀戒之前的小动作,而只要是这个时候她做的决定,就势必一定要完成。
“找的时候注意避人耳目,此人凭借一己之力便使一泱泱大国差点倾覆,能耐绝不是我等可以小觑的,况且他惹出这么多事,想要找他的人绝不会是我一个。”谪言话语温婉如常,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那话音里那滔天的杀意:“你们稍后通知毕之和涟漪,江尧这个人谁找到都可以,但最终,他一定要落在我的手里。”
“是!”四人齐齐应声。
遣走四人之后,谪言便坐在书房里看账册,直到窗外日落西山,账册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兕心推门入内将书房内的六盏灯全都掌上了。
而后,她便朝院侧的小厨房走去。自家主子喜静,不爱让人伺候,这院子里就住了修竹、碧萝、自己和她四个人。她在书房待着不唤人时,任谁也不得轻易入内。事务繁忙时,还总忘记吃饭。别人若是去敲门,还要受她数落,也只有跟她最久的自己不怕那数落,而且凤凰主子对自己唠叨了一遍又一遍,让盯着她吃饭,盯着她吃饭。
兕心到厨房的时候,碧萝的粥已经熬了有一阵子了,她站在那里切配,见了兕心就道:“杏仁粥加一个糖醋蛋?”
兕心知道她说的是主子的晚膳,便点点头,碧萝便将粥和蛋盛放好了给她。她接过来便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谪言已经没有在看账册了,她拿出了一卷旧得有些破损的羊皮舆图放在了书桌上,舆图很大,但上面的字迹却极其模糊,仔细看,上面有些比较清晰的字像是新写上去的。
兕心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谪言的字。
“主子,用膳了。”
谪言摆摆手,她便将托盘搁置一旁,人却不离开。
谪言用蘸了朱砂的笔在那舆图上画了一阵子,便置笔起身,净手端了粥碗小口小口的吃着,兕心见状这才退下。
翌日一早,碧萝就出了院子,回来的时候是和修竹一起,修竹手里抱着个女孩,那女孩三四岁大,梳着双髻,眉目精致,只是一双眼空dongdong的,看起来有些呆滞。
谪言将那孩子抱到自己怀里,那孩子对此一无所觉,眼睛仍旧没有焦距,谪言看着她的眼睛,曲崖山一百多名矿工被乱刀砍杀,马蹄践踏的场景就突然入了目。
那日,一切如常,曲崖山的人们劳作一天之后便围着篝火吃饭喝酒,载歌载舞,他们老的少的,笑得那样畅快恣意,怀中的这个孩子缩在一个年轻妇人怀中,她看着他的族人们踩着古老的步伐,跳着神秘的舞蹈,笑得甜甜的。
是傩舞,是团将傩舞,祈求上苍风调雨顺,祈求神明护佑孩童的团将傩舞!
谪言心中酸涩,她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对着那双空洞眼睛低声道:“你们也算,求仁得仁。”
那眼里后面那惨烈的杀戮和血腥,还有那孩子被砍杀将死的妇人死死压在身下的场景刺痛了谪言,她将手遮住孩子的双目,意识凝聚成形,已然走到了那孩子停留的地方。
她站在曲崖山下,周围尸骸遍野,有他的族人,也有穿着盔甲的凶手。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鞋袜,她呆呆站着,一无所觉,只怔愣愣摇晃着那已然死去多时的年轻妇人,哭叫着“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