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黛疾步走到床边,被褥折叠成一个长条横在里侧,床单被整理得没有一点褶子。
卫青黛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盯着床褥。
她方才就在门外,既没有见人出去,也没有见人进来,
她将目光放在了屋内的侧间,昨夜沈周氏说过,侧间放得都是沈玉珏自京城带来的物品,他最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卫青黛推开侧间的门,上好的雕花木桌前,男人青丝倾泻,挡住半边脸,宽大的袖子随着桌边垂下,自袖口中露出半截手臂,往前看去,他玉指间捏着一支狼毫,正在一张宣纸上挥洒。
卫青黛开门的声音不算轻,可沈玉珏不为所动,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画作当中。
卫青黛又跺了跺脚,突兀的声响在房中响起,可沈玉珏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确实就像沈周氏对她说得那般,沈玉珏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不会轻易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任何反应。
卫青黛不禁好奇起来,这样的沈玉珏,三年前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差点丧命?
此间,沈玉珏突然停笔看来,眉间一点冷寂,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薄唇轻启,凉意更甚:“过来。”
卫青黛下意识不喜这命令般的口吻,她立在原地,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沈玉珏。
沈玉珏眉间眉头拧起,眉间的戾气增了几分,隐隐有燥意出现在眼中,弓直不曾弯曲的脊背在那一瞬间松更加紧绷,拳头无意识捏起。
但他始终没有起身,只直勾勾盯着卫青黛。
眼前人的眼神清澈,瞳孔中倒映着环胸而立的她,看着没有什么危害,可是卫青黛浑身汗毛竖起,警惕甚浓,好像被恶兽盯住,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
恰有凉风自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卫青黛一个哆嗦,在那一刻,沈玉珏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了强烈的危险。
卫青黛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玉珏的桌前,腕间一紧,竟被沈玉珏紧紧抓住。
他低头看去,沈玉珏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只留给她一个颅顶。
沈玉珏透着温顺的气息,好似方才透出的燥乱、狠厉都只是卫青黛的一场错觉,可是卫青黛知道,那不是错觉,是实打实发生的。
一个人的气息如此瞬息万变,卫青黛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得好奇,这究竟是沈玉珏本身如此,还是由于他的病?
视线中多了几分探究,不曾想,沈玉珏突然仰头看着她,清澈的眸子中倒映出她微微错愕的表情。
她看见自己转而露出笑意,温和问着:“沈公子,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沈玉珏皱眉,握着卫青黛的手不由得收紧,执着道:“不是沈公子!是相公!”
卫青黛一怔,这才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沈玉珏的妻子。
可是昨天沈玉珏分明没有醒来,如何得知自己娶了娘子?
虽然怀着疑惑,可还是照着沈玉珏的意愿唤了一声:“相公!”
沈玉珏眉眼微弯,虽未松开卫青黛的手,但手劲小了些。
他扯了扯卫青黛的手。
卫青黛看去,只见沈玉珏单手将墨迹已经干涸的图折好,不由分说塞到她的手中,正色说道:“将图送给城主。”
瞧沈玉珏神色认真,再加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卫青黛便点头应下。
“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我的相遇吧?”
卫青黛仔细瞧着沈玉珏的神色,没发现任何异动,这才接着道:“当初你受重伤,同我交易,我救你,你带我去找五百年的人参,但是你趁我寻药时跑了。”
越说卫青黛便越有底气,越便越有火气,她好似看到了一只带着小红花的小人参一蹦一跳的跑离自己。
气血上涌,她猛地甩开了沈玉珏的手,随后双手撑住他的肩膀不断摇晃,目露凶光:“你赔我人参,五百零三年的人参。”
“送图,城主给你。”沈玉珏随着卫青黛的动作摇晃,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
卫青黛停住动作,细细瞧着沈玉珏,没再他脸上看出什么,这才道:“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你欠了我三年,该给我些利息,千年人参得有。”
沈玉珏好脾气地点头:“好。”
卫青黛微微错愕,但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而道:“你刚刚醒来,我去给你熬些恢复气血的药。”
走时,卫青黛不忘将沈玉珏给的图好生收在袖口中。
出了院门,卫青黛找了个丫鬟带自己前往库房,这一路上不忘回想自见到沈玉珏之后的种种。
沈玉珏此人,情绪不定,对周围的人或物有着极度的控制欲。
首先是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榻,在次就是她挣脱开沈玉珏的手时分明能感受到他的不安跟燥意,可是当手回到肩上时,那种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三年前见沈玉珏,只是觉得这人身上没有烟火气,初听沈周氏说他性子是一种病时,她还持怀疑态度,如今却是信了大半,只是究竟是不是,还得多翻翻找找医书。
这么想着,丫鬟已经领着卫青黛进了库房,只是原本摆放着她嫁妆的地方如今乱做一团,几个箱子侧翻,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撒在地上,医书、中药,或是被撕得不成样子,或是被碾压成泥,难以再用。
卫青黛怒火中烧,可她不曾发疯,也不曾大吼大叫,只是平静叫随行来的丫鬟去找来纸笔。
她挥开一张桌子上摆放的物件,将宣纸铺在桌上,执笔沾墨,洋洋洒洒写下自己嫁妆中囊括的东西,最后写道:“折合银钱,共计六百七十两。”
“将清单给主母送去,顺带转告她,若是缺了一个子儿,她那病就别想治了。”
翠竹讪讪:“表少夫人,这或许不是夫人做的。”
卫青黛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道:“夫人是主母,出了事自然得由她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