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是王爷的通房丫头,王爷年少时就在他身边伺候。她是平朝公主,或者说曾经是公主,又是王爷亲封的妃子,身份比我高贵多了。但她一直尊称我「姐姐」。
这样的姑娘,又教人如何不心疼呢?
我坐下来,把一碗羊奶递给她:「你先喝点,才有力气讲你的故事。」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羊奶,慢慢地啜起来。
「我十三岁进宫,在华阳公主身边侍奉。按照宫中律法,到十八岁,就可以出宫嫁人了。」
说到「出宫嫁人」几个字时,她暗淡的眼眸燃起一丝光亮。
「我有个青梅竹马,年少时我们一起玩游戏,他做爹,我做娘,我们养的小猫做宝宝。我进宫前,他发誓等我出宫,今生非我不娶。」
「当然,我也发誓,今生非他不嫁。」
她悠然一笑,沉浸在缥缈的回忆中。
「一年前,我将满十八,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出宫了。我连嫁衣都给自己缝好了。可是突然,你们赫拉人就打到了卞京城外。你们索要很多很多钱,皇上搜遍了全城的银子,也没凑够四十万两。于是有大臣提出,用公主抵白银,更重要的是,用和亲换三年太平。可是皇上只生了一个公主,视若掌上明珠,怎么舍得交给你们呢?他们便让我代替公主去和亲。他们说,三年,只需要三年,平朝就可以养出精兵,抵御赫拉人的入侵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就想啊,如果用我一生幸福,换平朝三年太平,是不是也不亏?所以我就代替华阳公主过来了。走之前,我把那件嫁衣烧了,此生终是负了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垂着眼眸。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绝食。
她并非故意博得王爷的怜惜,也不是以死明志。她只是纯粹地不想活了,牺牲了一辈子幸福,却没能换来三年和平。只过了一年,王爷便要撕毁盟约,向平朝用兵。
她倾尽一切,却付诸东流,太不值了。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惩罚自己。」
她忽然抬眼,炯炯地望着我:「王爷这次打不进义雄关。把守义雄关的,是沈靖吟将军,他用兵如神,你们便等着受死吧。」
我一愣。这样的狠话从她嘴里说出,还是头一回。在赫拉这一年,她无论受多少羞辱与委屈,也从未表露出对赫拉人的憎恨。她像一潭温柔而包容的水,王爷那样冷硬的人,都被融化了。
水下,其实涌动着暗流。
我最终说服她进食了。我半开玩笑地说,不管怎样,你得活着,才能看到王爷被沈靖吟将军打败呀。
她若有所思:「姐姐,你说得对。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我虽是这么劝她,但我心里知道,她所期待的事不会发生的。我们赫拉人的王爷元修,不会败给任何人。
王爷出征前,亲自去马厩挑马。他在马厩里徘徊许久,仿佛下不了决心挑哪匹宝马。其实王爷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他可能只是想在马厩里多待一会儿,与她离得近一些。
南妃靠在草垛边,一直昏昏沉沉地寐着,直到王爷牵马离开,她也未曾睁眼看他一下。
王爷跟我抱怨:「小猫生起气来,也不好哄呀。」
在他的认知里,南妃不过是一只宠物。她犯了错,他顺手打她、关她,但只要她肯向他低个头卖个乖,他还是会摸摸她的头,重新把她抱进怀里。
可他不知道,小猫的心里,藏着家仇国恨。
不出我所料,一个月后,传来捷报:王爷攻破义雄关,斩杀十万平朝士卒。
但这次王爷没有趁势直下卞京,因为沈靖吟部抵抗太过顽强,赫拉将士也损失惨重,需要回来休养。
王爷凯旋,带着从平朝掠来的金银、粮食、女人。赫拉人在草原上彻夜歌舞,歌颂英勇伟大的王爷元修。
庆功宴上,王爷喝了三坛烈酒,吩咐我:「让南妃来跳个舞。」
南妃跳舞很美,柔若无骨的腰身,摇曳灵动的姿态,过去一年在很多次酒宴上取悦过王爷和他的将士们。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她跳着那样明媚的舞时,带着,重新穿上平朝宫廷的粉色衣裙,美若草原上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