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满门的仇恨和屈辱必须得报,你要活着!然后杀了他!不计一切代价!”
声音清晰地钻进文敏的耳中,近的仿佛就在她耳边吼叫着,让她脑袋一时间嗡嗡作响个不停。
风,像是冷冽的刀,从文敏的脸上来来回回地兜转,痛得令她连睁开双眼都觉得吃力。
好不容易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入目,是天地之间的白。
大雪,纷飞皑皑。
纯粹苍茫的白,让另外的颜色,变得更加鲜明起来,尤其是艳丽的红。
血红。
“继续行刑!”
监斩官的声音,冰冷而木然,监斩牌甩出,落在了皑皑雪地上。
文敏惊怔地瞪大了双眼。
眼前,是偌大的刑场。
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们纷纷举刀落下。
一字排开的囚犯,顷刻间,人头落地。
有一些,和地上原有已斩落的头颅滚在了一起。
血,喷射在积了一地的厚雪上。
刺眼的红冲击着文敏的眼瞳,脑中像是有人在翻搅,令她痛苦不堪。
“好好看着,记住这一切!”
脑子里的声音挥之不去,文敏痛苦不堪。
雪,依旧纷扬,又有囚犯被押解着上来。
囚犯们一字排开,监斩官重复着,刽子手们重复着。
重复裹着浓浓血腥味的杀戮。
那些囚犯的目光,深深地,定定地,只看着她!
“不,不……”
文敏难过地嘶吼着,可她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
观望行刑的人群开始攒动,她被动地随人潮前行。
推搡之中,文敏竟被推到刑场最近的观台前。
又一波被斩首的人头落地,就那么直直滚到了她的面前。
鲜血如注,刺目的红肆意着,喷溅到她的脸上。
文敏被冷风冻僵的脸,只觉得那鲜血,滚烫如沸水泼面,生生地抽疼。
那些落地头颅,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令人浑身发憷。
她甚至看见他们的唇居然上下翕动起来。
“我们死不瞑目!”
“你躲不过的,你要杀了他!你必须杀了他!”
“杀!杀!杀!”
“只有你了,满门的仇恨和屈辱你必须要报!”
“你不能死!”
“你别想死,就算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活着!”
文敏闭上了双眼,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始终在她的脑中萦绕盘旋。
挥之不去,经久不绝。
“不要这样。不要缠着我了!”
文敏痛苦地妥协,喃喃自语着:“会的,我会替你们报仇的。我会活下去,我会杀了他……”
这样的话,文敏不知道自己重复说了多久,只觉得身心俱疲,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终于,那些咒怨般的声音在她的脑中散去。
文敏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解脱。
“那丫头好像要醒了,还继续泼么?”
有男子粗犷的声音,自上响起。
“咦?她是要醒的样子么,我看着怎么不像呢,母亲,这丫头犟得很,还是继续泼的好,冷水才醒神。”
这一道是女声,清脆之中带着柔媚的语调,语气之间的不以为然,令文敏心口一震,试图睁开重如千斤的眼皮。
“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泼!”
文敏的意识已经清明,这次开口的声音,她听出来是谁了。
芳华楼的老鸨,佟春香!
倏地,文敏睁开了双眼。
兜头冰冷的水,在这寒冬,激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禁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母亲瞧瞧,这一盆水下去,呐!可不就彻底醒了。”
女子用帕子掩嘴,目光含笑,浅浅开口说出的话,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文敏压下心里的憎恶,伸手抹了抹眼,视线恢复了明亮。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女子,锦衣绸缎,点妆芙蓉面,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
除了老鸨佟春香,另一个就是芳华楼的红姑娘,柳月婵。
眼前处境、眼前的人,都在告诉文敏,刚才那场刑场斩首,不过是三年前的旧事,从她的梦魇中复现罢了。
现在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高高在上的千金嫡女,不过是身处殷国芳华楼里,一个卑贱的女奴。
三年来,她在这芳华楼里,苟延残喘,谨小慎微,终究还是暴露了真容,陷入眼下这样的困局中。
文敏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我再问你一遍,接不接客?”
听着佟春香冰冷的话,看着那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文敏抿唇,并没有接话。
一旁的柳月婵,她的目光在文敏如花似玉的年轻面容上打了个转,眼底的嫉妒更深,嘴上却劝说道:“母亲呀,您看小敏这丫头性子犟是犟了点,到底才十三岁,也不是不能调教的,如今她葵水初来,要不就再缓些时日吧。”
文敏听这一番假惺惺的话,真是令人作呕。
她冷眼看着柳月婵,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柳月婵,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田地,被逼着成为千人骑万人跨的红姑娘?既然明知道我来了葵水,刚才又是谁撺掇着用刺骨的冷水,泼了我一身?”
柳月婵,才更是心如蛇蝎!
“你!”
柳月婵黛眉皱起,一时间语塞,转头就对着佟春香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母亲,您看看小敏,我这还不是想让她过好日子,别当那劳累的女奴成天浆洗,她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
文敏不由笑出声来,她死死地盯着柳月婵:“真当我三岁小孩么,这一副假好心的样子,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说白了,你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岁,还不是担心年华不再,怕头牌的地位不保,就把我献出去讨好佟春香!”
“你你你!”柳月婵急急申辩:“你别满嘴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柳月婵你别忘了,你的身上还背着小五这条人命!”
想起惨死的小五,文敏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但凡往后有她翻身的一天,她绝对不会放过柳月婵的!
“行了行了,都给我消停点!”
佟春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目光注视着文敏,若有所思。
三年来的女奴生涯,文敏又怎么会读不懂这位青楼老鸨此刻眼里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