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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听说了宁勿缺与“无双书生”在凉亭对弈之事,待宁勿缺回来后,就把他叫过去训了一通。

宁老爷子沉声道:“勿缺,你怎能与那样诡异的人混在一起?人心可是险恶得紧,就算他没有伤害你,那一定就是为了接近你,然后要图谋我们宁家的财物。哼哼,我对那些江湖伎俩可是清楚得很,像你这样不懂事的人最容易受骗了,他使一个障眼法,便可以骗过你了!”

宁勿缺侧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想:“你口上说是为我好,心里还不是怕失去了家产。”

如此一想,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结束这种枯燥无味的训话,早些回到自己的房中。

宁老爷的话锋突然一转,道:“勿缺呀,你今年多大了?”

宁勿缺一惊,不知爷爷怎么会突然如此发问,同时心中也有些伤感,心想:“爷爷竟然连我几岁也不知道!”

口中却很恭敬地道:“回爷爷的话,孩儿今年十四岁了!”

宁老爷子道:“好,很好,我看你与你几个哥哥总是有些不同,得有一个媳妇来拢拢你的心,免得总是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我与你曹七叔商议过了,你七叔答应把他的女儿琳儿许配给你……”

“不!”宁勿缺一声大叫,声音大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宁老爷子愠怒地道:“真是个不成器的小子!有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吗?”

宁勿缺回过神来,忙道:“孩儿知罪,但孩儿年龄尚幼,只想多掌握一些学业,不敢有其他非份之想。”

宁老爷子道:“学业?你整天埋头看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看书能看出钱庄?看书能看出金银绫绸?你几位哥哥可比你强多了,精明能干,惟独你一个人迂腐不堪!再说十四岁也不小了,当年你爷爷我成亲时比你还小上一岁呢!”

他干咳一声,声音越发显得威严,具有某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而现在琳儿比你大上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可是一门好亲事!琳儿她的贤慧能干可是出了名的,模样也颇为不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家琳儿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以后能辅佐你一番,也免得你总是这么浑浑噩噩!”

宁勿缺道:“可是……”

宁老爷子不耐烦地摇了摇手,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与你曹七叔已经定下了,可不是儿戏之事!我对你说此事,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可没想让你反对!你爹都没有话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下去吧!”

宁勿缺的话就这么被卡在喉底了。

赶回自己的屋子时,宁勿缺觉得有点糊涂,好像是行走在梦中一样,感觉怪怪的。

“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要成为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了呢?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由自己想到了他的几个嫂子,想到了他的几位本是精明强干的大哥在他的嫂子面前却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便升起了一股寒意。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每一个成了家的女人都会变得不可理喻,状如母夜叉!连他那精明的哥哥都应付不了,何况是他?

宁勿缺与琳儿同处一个庄子上,而庄子上又不像城里人那样未出嫁的女子便要整日隐于深闺之中,所以宁勿缺与琳儿是颇为熟悉的,他一直称琳儿为琳儿姐。

在以往的印象中,琳儿姐的确是不错的,但自从知道曹七叔已把琳儿姐许配给了自己之后,感觉就完全不同了,他越想越觉得琳儿与他几个嫂子像极了。

十七岁的女孩与十四岁的少年相比,可不只是大三岁那么简单。十七岁的女孩已完全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无论是心思还是身子都是如此;而十四的少年却是干瘪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

宁勿缺脑海中闪过古书中说的一个个关于恶妻的故事,他越想越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不小心被怀中的什么硌得生疼。

他便掏了出来,才知是“无双书生”的那本武功心法,因为宁老爷子所说的事对他触动太大,因此他几乎忘了“无双书生”这一回事。

一直隐在他袖中的千年血蝉这时似乎已感受到了它昔日主人的味道,已飞了出来,轻轻地落在武功心法上。

宁勿缺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武功心法,心中慢慢有了主意。

△△△△△△△△△

这几天,连宁老爷子都对宁勿缺的平静有些惊讶,当他第一次把事情向宁勿缺说明时见到宁勿缺的表情,他本以为宁勿缺一定会设法“挣扎”一阵的。

而他作为一家之主,完全有信心把这个小孙子微不足道的反抗压下去,一切都会按他的设想发展的。几十年一家之主的身分,已使他习惯了别人的言听计从,何况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子。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宁勿缺似乎听过他的话之后,便把这件事给忘了,根本没把它搁在心上,他仍是整天埋头于书斋中,不问其他之事。

宁勿缺过分的安静倒让宁老爷子不安了,他又提醒了宁勿缺两次,宁勿缺只是一个劲地道:“一切听爷爷的吩咐。”就再也不多说什么。当宁勿缺的几个哥哥拿这事与他开玩笑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宁老爷子心中暗暗吃惊,他从这小孙子淡淡一笑中第一次感觉到这小孙子的不简单!

恨恨地咬咬牙,他与曹家订下了成亲的日子:就在明年的端午。

宁勿缺也一口应允下来了。

一年的时光过得颇快的,整个龙堆庄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宁勿缺的变化却是不凡,在这一年中,人们看到他在脱节似地长个子,肩也阔了,越来越像个十足的男人,而且英姿不凡,

不过他还是喜欢一头扎进书斋之中。

在这一年中,他在路上与琳儿相遇过几次,从外观上看,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小,慢慢地几乎就没有了。因为宁勿缺已日益地成熟,而十八岁的琳儿自然仍是年轻美丽。

但琳儿的心思却是一次比一次重。宁勿缺遇上她时,也不避开,只是微微一笑。

她说不出这笑的味道,只是觉得宁勿缺笑得太自然了,也正因为太自然,反而使她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否则,以他们两人此时的微妙关系,宁勿缺怎么能笑得那么自然呢?

她以一个少女的目光看宁勿缺,先是颇有些不屑的,在她的眼中,宁勿缺还是一个毛头小孩。

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年中,她却发现宁勿缺几乎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在他的身上,已有越来越多可以让少女怦然心动的东西啦!

琳儿开始注意到了自己与宁勿缺之间的三岁差距了。以前这是她居高临下傲视宁勿缺的地方,现在却恰好相反,成了她一块心病!她知道再过几年,宁勿缺就越来越完美,而她呢?却是先他一步老去。

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想到“老”这个字眼,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但这在琳儿的脑中闪过,却是理所当然的。

她在宁家一直没有提什么节外生枝之事,而宁勿缺似乎也平静得很。

琳儿在心中默默祈祷,她希望能顺利地成为宁家的人,那时,她会以女性的百般温柔去抓住宁勿缺的心。

“有时能否拴住男人的心,并不一定是看年轻与否。”琳儿这样想,她对自己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少女的心思,实在是奇妙,有谁知道那个沉思的少女在想些什么呢?

端午节就是五月初五。

而现在已是五月初一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无论是宁老爷子,还是琳儿,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这时,宁勿缺突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换了好几个郎中,却终是治不好宁勿缺的病,到后来,宁家去请郎中,郎中都已是闻风而逃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医不好宁勿缺的病实在没面子,他们不能说宁勿缺患的是不治之症,因为他们切脉切出来的结果不能表明他患的是不治之症。既然不是不治之症,就应能治好吧,可偏偏无论如何也治不好。

端午节的婚约便这样拖过去了,琳儿的心更乱了。

幸好端午节过去五天后,宁勿缺的病又自然而然地好了。

宁老爷子与曹家一合计,又把成亲之日订在重阳节。

没想到宁勿缺在离重阳节还有七八天的时候,他再一次病倒了,而且看情形与上一次病态极为相似。

宁老子这一大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他心中已有疑虑,断定其中有鬼,思量之余,他再次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日子不变,可以借此机会冲冲喜!

把婚宴掺入“冲喜”这个目的,那么宁勿缺病得更加严重,这喜事就越发得办了!

姜还是老的辣!宁老爷子果然有一手。

无奈,宁勿缺只好让自己的“病”好起来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病,只不过是利用古书中所记载的偏方,伪装成了这样一个让群医束手无策的“病”。

到重阳节前二天,宁勿缺已可“勉强下地”了,琳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重阳节前一天晚上,宁勿缺开始翻找自己平日最喜爱看的古书,找出了十几本,把它们扎好,包进一个包裹里,小书童吃惊地看着他。

宁勿缺望了他一眼,道:“从明天开始我便是有家室之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那样沉迷于这些书中,我把它们打成包,再锁起来,交给我未来的妻子保管,你看这主意如何?”

小书童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主意!”他发现平时一向不苟言笑的少主人,其实也是个颇为风趣之人。

宁勿缺道:“为了斩断所有劣根,你去把我的那柄木剑也拿来。”

小书童奇问道:“为什么?”

宁勿缺道:“这木剑是我儿时玩耍过的,现在自然也得把它尘封起来,以后有了儿子,再拿出来给他玩也不迟。”

小书童便“蹬蹬蹬”跑到宁勿缺的卧室中,取来了那把木剑,剑鞘是用金漆涂过的,样子倒颇为华丽。

宁勿缺把这把木剑也放进了包裹里,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道:“啊,差点忘了,你去把我压在卧枕下的一块玉锁、一块玉佩拿来。”

小书童不解地道:“这与斩断劣根也有关系吗?”

宁勿缺点点头道:“当然有!不过重要的是这两件东西都是初谙世事之人带的,我成了亲之后,便是大人了,哪能再佩这种玩意儿?不但不能佩,连看也不能看,我要把它与书一并锁住。”

小书童心中暗暗嘀咕:“今天少主人可真是奇怪,也不知是变聪明了,还是变得更傻了。”

当所有的东西全包进了包裹中,宁勿缺方松了一口气,道:“现在你出去吧,我要看书……”

小书童一惊,道:“公子……”

宁勿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多年的习惯养成了,一时还真割舍不下。现在,我要在这最后一个晚上看最后一夜书,也算做个纪念吧!你出去,把门从外面带上,寻常人不要让他进来,你跟随了我这么多年,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小书童心道:“书读多了人便怪里怪气的,谁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口中却道:“那小的就告退了。”

出去,反手带上门。

因为要替宁勿缺准备亲事,整个宁家上上下下都是忙忙碌碌的,也只有宁勿缺一个人闲着了。

这便是如同刮龙卷风一般,龙卷风扫过之处,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风在旋,惟独是龙卷风的中央风平浪静。

宁勿缺的二嫂本是一个老裁缝的女儿,自从成了宁家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尺剪,今天却破例自己为宁勿缺动起了手。虽然宁家另有请来的大师傅,可这二嫂却也出了不少力,当新郎的衣裳做好之后,她便吩咐她的一个丫环去把宁勿缺叫来试穿。

丫环去了一阵子又折回来了,道:“阿棋把着门不让进,说是公子在里边看书。”

阿棋便是小书童。

二嫂不满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书!”

在她边上的宁勿缺二哥便道:“我去看看,看阿棋还敢不敢拦。”

二嫂道:“明天就是老五的大喜之日,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分寸,别扫了他的兴!”

二哥赶紧道:“哪能?我心里有数。”

宁勿缺的二哥年岁二十有三,这辈子只打心眼里怕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爷爷,一个便是自家媳妇。其实他媳妇并不凶悍,长得细眉细眼细腰,风一吹就要飞了似的,可他就是怕她。有了妻子的叮嘱,他便没有粗声大气地喝斥小书童阿棋了。

其实对小书童也用不着喝斥,他一开口,小书童便乖乖地让开了。

二哥推开了书斋的门,一步跨将进去,后面那只脚便停在那儿了。他回过头来,盯着小书童道:“人呢?”

小书童呆了一下,茫然道:“人?什么人?”

他的目光向书斋中一扫,一下子脸色煞白了:“公子……公子……他……”

无论如何也“他”不出个所以然来。

偌大一个书斋,除了大堆大堆的书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宁勿缺的二哥狠狠地盯了小书童一眼,道:“一定是打瞌睡了吧?快去把他找来试衣裳!太不像话了!”

最后五个字一方面可以用来喝斥这小书童,另一方面同时也可以捎带着把宁勿缺也训了。

小书童一脸委屈地道:“绝对没有!我一直坐在这儿,此门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二哥冷笑道:“那他去了什么地方?难道夹进书页里不成?”

小书童已是一片糊涂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一直是清醒着的,连眼皮也眨得不多。

两人在书房里细细搜索了一遍,突然见小书童“啊”了一声。

一看,才知他是对着一扇虚掩着的窗户惊叫。

小书童道:“小的清楚地记得天黑之前已把窗户掩好,怎么会又被打开了呢?公子该不会是从这个地方越窗而出了吧?”

宁勿缺的二哥喝斥道:“胡说!好端端的为何有门不走却要越窗而去?”

小书童也是想不明白,于是不再说话了。

但后来情况的发展却证明小书童的猜测极可能便是事实,因为后来两人遍寻了整个宁家大院也不见宁勿缺的踪影。直至发动全家众人,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人一齐寻找,仍是如此。

之后,搜寻范围又扩大到整个龙堆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宁老爷子先还打算把这事压一压,暂时不让曹家之人知道。但这种事情又如何瞒得住?所以曹家不可避免地知晓此事了。

不过曹家的人倒也通情达理,不但没有借机刁难,反而与宁家的人一起寻找。

而琳儿,则只剩下一人掩面而泣的份了。

宁家看家护院的老钱说出了一件让人心惊的事,他说他曾隐约听到书斋后窗一点轻响,待他赶过去看时,只见一道黑影如鸟一般,“砰”地就掠过了院墙,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世上哪有像人的大鸟?现在想起来,大概这个黑影便是小公子了。

便有人质疑道:“如此飘来飘去的,又岂会是小公子?小公子又不会妖术!”

一句“妖术”立即提醒了众人,大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去年在龙堆庄出现过的古怪老头子。

一定是宁勿缺已学了老妖人的妖术!

这种想法让众人不敢在宁老爷子面前说,但暗地里却已沸沸扬扬,取得了惊人的一致。

其实众人不说,宁老爷子也已想到了这一层,一个家族岂能容一个邪异之徒存在?

所以,宁老爷子发话了:“将他从家谱中除名,从此他的所作所为,与宁家没有任何关系!”

看起来,似乎宁老爷子的做法太过火了,其实这全是他老辣的一面,他知道李勇诸人对那次所吃的亏一直耿耿于怀,只是他们既无法找到“无双书生”出气,又顾忌宁家是大户人家,不便将矛头转向宁勿缺,而今既然宁勿缺已被众人说成妖异之徒,李勇之流势必借势而发话,那时必将使整个宁家蒙羞!

何况,宁老爷子本就已经猜到宁勿缺两次生病之事其中有诈,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就更肯定了这一点,对这个小孙子明里暗里要违背自己的意愿,他极为恼火,再加上平日一向不甚喜欢宁勿缺父子,所以在这关头上便把宁勿缺推了出去,保了宁家的清白,也可谓之“舍卒保车”吧。

宁勿缺之父虽有护犊之心,无奈他生性懦弱,又无法为儿子辩得清白,只能终日长叹了。

被舍弃的“卒”可不知道在他一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宁勿缺的想象中是自己走了之后,宁家与曹家的亲事被迫推迟,最好是取消婚约,而家中人则焦急万分,四处找寻他,老爷子会后悔不堪……

之后,待到合适的时候,他便可以踏踏实实地重回家中了!

如此结局,也算是颇为不错的!

老钱所看到的黑影的确是他。

在去年,他便已决心要设法离家出走了,一则不愿成亲,二则他也曾从古书中看到古代游侠仗剑执义之事,心中对那些逍遥无羁的独侠客颇为羡慕,也可借此机会体验一下江湖中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因为看了太多的书,从书中接触之人的人格都是放大了的人格,显得鲜明而有个性。他将书中的人物与龙堆庄的人一比,就发现龙堆庄的人太庸俗不堪了,生活又太平淡了,根本没有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发生。

失望之余,在潜意识中,他便想跳出这个狭隘的圈子,去接触更为广阔丰富的东西。

这种心思,其实在书生文人中颇有代表性,他们的表面显得文文静静,沉默寡言,而内心却往往比常人更为火热。所以,书生做了之事,有时常会让人大吃一惊!

宁勿缺知道如果就那么直接出来,是根本无法在江湖中立足的。所以,他开始按“无双书生”的武功心法练习上乘的武技。

“无双书生”所记载的武功涉猎颇广,有剑术、内功、暗器、拳脚等,其中以剑法最为玄奥精妙。

宁勿缺本就偏爱剑术,因为他从古书中知道剑乃兵器之圣,而且他觉得用剑比用刀用枪等兵器要飘逸洒脱得多!何况宁勿缺有一种极强的好胜心,越是玄奥难懂的东西,他就越是想去弄个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不可思议地两胜“无双书生!”

这一方面得益于那些极为罕见的古书,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他的禀异的天赋及强烈的好胜心!

白天,他照样在书斋中看书,其实心思已不在书中,而是在默记武功心法,尤其是练内家真气的武功心法,一边静坐一边让真气在体内沿着经络运行。

他在吞食了千年血蝉尾部渗出的那一滴**时,便知道自己体质已脱胎换骨异于常人,四肢百骸更是一片空灵,体内浊气也已排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一身精纯之气。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了这一点,他内功以惊人的速度递增,一年多的时间所习成的内家真力,已与常人十多年苦练的内力不相上下。

至于剑法,虽然无法直接从千年血蝉身上受益,但他的广闻博知与超越常人的天赋,却同样致使他的剑法突飞猛进。

事实上任何一种武功,都不仅仅只有"武"这一方面,而是包含着复杂的诸多因素,所以同样的一招一式,有人使将起来便显得如同行云流水般畅快,有人却是生涩滞纳。不懂佛学的人,无法将佛门武功学得炉火纯青,心术不正者,无法练成至刚至纯的武功,也都是这个道理。

而宁勿缺虽然尚处于年少时期,却是通晓天文地理百史,这便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习武基础,更巧的是宁勿缺与“无双书生”性格颇有相似之处,都是隐隐有一种狂傲之气,同时又有些迂腐,这也使得他能对“无双书生”的武功尽快地融会贯通。

不过,宁勿缺对自己此时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种境界却是不甚明了,因为他从未出过手,他想:“现在恐怕曹武师已不是我的对手了吧?”

这实在是过于谦虚了,其实曹武师现在在他手下几乎已敌不过二招。

宁勿缺从书斋中出来时,弄响了窗户,心中一惊,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不由更是大急,一急,双脚便不由自主地贯入了内家真力,一曲一弹,他的人便已飞了起来!

这着实让他自己也大吃一惊,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武功已高到可以像鸟一般飞起来,然后掠过一丈多高的院墙。由于心慌,他的脚背在院墙顶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使他几乎痛呼出声!然后他便一个跟斗从院墙处落了下去。

幸好,外边是松软的泥地,才没有出什么差错,摸摸肩头,十几本书及玉锁、玉佩、木剑全在,心中便踏实了不少。

至于千年血蝉,他是不用去牵挂的,自从他服下了千年血蝉体内的**之后,现在就是要赶它走也不行了,它自会对他紧随不舍。

宁勿缺蹲在地上,听听院内,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但很快便有了新问题,他只一心想着要离开家中去外面闯一闯,却从未想过该去什么地方。

宁勿缺轻声道:“蝉兄呀蝉兄,我们该何去何从?”他把这只千年血蝉称为蝉兄,倒颇有意思,论年纪,千年血蝉可是他的近百倍!

千年血蝉当然无法回答他。

想了想,宁勿缺自言自语道:“去走马川吧。”

走马川,是离南陵只有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大集镇,宁勿缺年幼时曾去过,记忆中的走马川似乎三教九流俱全,比南陵还要繁华些。

主意拿定,心中便踏实了一些,赶紧离开龙堆庄,免得被人发现了。

走至庄外,回过头看看已被置于身后的庄子,但见庄内灯火憧憧,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却又显得有些陌生。

大概,是因为看它的心情不同了,感觉也就不一样了吧。

开始的几里路,宁勿缺走得颇快,因为他怕家里的人赶上来,那么这一年多的努力便会全然白费了。

待龙堆庄完全从眼前消失时,他便逐渐慢下了脚步。

脚步慢下来,心却乱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准确回忆起去走马川的路线,没想到夜里看到的景物与白天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于是转了几个弯,走了几条岔道之后,宁勿缺已对自己所选择的路径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这条路真的能通向走马川吗?

又一想,既便不能通向走马川也无关紧要,因为他并不是非得要去走马川不可。

只是想到也许便要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天亮,他倒有些担心了。

当他从一片空阔的田野中穿过,再转过一个山谷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细细一听,是拉二胡的声音!

莫非,自己已接近了一个村落了?

宁勿缺不由有些振奋,只要有人家,他便可以设法借宿一夜,实在不行,在哪个牛棚里歇息一夜,也比在这野外游荡强多了。

他便遁着二胡声走去,眼看二胡声已越来越清晰了,却始终不见灯光出现。

宁勿缺心中不由直嘀咕,一股寒意也在他心底不知不觉中升了起来,心里毛毛的只想把身子缩小缩小再缩小!

他想:“该不会是遇上了鬼盯墙吧?”

正胡思乱想着,猛一抬头,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片空阔之地,在这片空阔之地上,赫然有一人盘腿而坐。

那人背对着宁勿缺,一头乱发披于肩上,身上宽大的白袍迎风飞舞着,而二胡之声,便是来自他的手上。

如此黑夜中,突然有人坐在野外拉着凄凉的二胡,这情形着实让宁勿缺吓了一大跳!

他想打个招呼,却感到喉咙发紧,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子已缩进一堆乱石中了。

倏地,从后面伸出来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宁勿缺猝不及防,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没有惊呼出声,一回头,与一双雪亮的眼睛相对。

那人把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摇了摇头,这意思宁勿缺明白,是叫他不要出声!

宁勿缺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潜进的这个地方,居然早已有人啦!

江湖诡异!宁勿缺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宁勿缺身不由己地被身后的那个人按下身子,蹲在一块巨石后面。这时,他才从极度惊骇中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拉他的是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位女孩,大概十七八岁光景,因为是在夜里,就无法看清更多的东西了。

宁勿缺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孩怎么也会如此神出鬼没地在这荒野中出现呢?莫非她是路过此处时被这拉二胡的人吓着了才躲到这儿来的?

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如果是一般女子,既不可能独自一人走夜路,更不会如此从容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他按下身来。

看来拉二胡的人与这女孩都有些古怪!

宁勿缺伏在那儿的姿势颇为别扭,一块尖锐的石块正好卡在他的腰上,他动了动,想换个方向,但那女孩却又一把将他按住。然后,宁勿缺便觉得自己的背上有一只手指在划来划去。

宁勿缺先是觉得奇怪,背脊又麻又痒,待他明白对方是在写字时,已经迟了,对方把"字"写完了他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幸好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又在他背上划拉开了。

这一次,宁勿缺留心了,他辨出女孩写的是:“你是谁?”

宁勿缺一想:“自己又不能回答,你问了不是等于白问吗?”

却见一只小手已伸到了宁勿缺的面前,手掌推开,掌心向上,那意思很明显: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

宁勿缺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指,在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上写下了“宁勿缺”三个字。

写完这三个字之后,他已出了一声细汗。

女孩又在他背上写道:“宁勿缺是谁?”

待她写完,宁勿缺不由一愣:宁勿缺是谁?宁勿缺就是我嘛!

心中忽地一亮,他明白过来了,这女孩一定是从未听说江湖中还有“宁勿缺”这号人物,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想了想,宁勿缺在她手上写下了:就是我,书生。

写上书生二个字,他不由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是骗了她,可不写“书生”,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东西写了。

宁勿缺感到身后的女孩在摸着自己的包裹,心道:“她一定是在看自己有没有说谎了,幸好我的包裹里带了些书!”

摸索了一阵,女孩大概是信了宁勿缺的话,她又在宁勿缺的背上写道:别乱动,他是瞎子,杀人如麻。

宁勿缺先是奇怪,既然那人是瞎子,怎么反而要他“别乱动?”一转念,恍然大悟!

既然此人是瞎子,却还能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立足,那么一定是有不俗的修为,自然也应该会听声辨形。如此一来,自己虽然藏于巨石之后,但只要有什么声音发出,他仍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因为他杀人如麻,所以无怪乎这女孩要躲着他了。

原来的疑惑解开了,但新的疑问又升上了他的心头:既然此人是瞎子,那么她为何要隐于巨石之后?只要她坐在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即使无遮无拦,对方也是发现不了她的!

虽有疑惑,但他想这女孩如此提醒自己,毕竟不是坏事,自己还是听她的好!

当下,他便老老实实地伏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虽然觉得颇累,却也忍下来了。

二胡声仍在丝丝缕缕地响着。

二胡本是凄婉之乐,在这样的夜色荒野中,更是如此!似乎双目失明的人,天生便是拉二胡的好手。至少,眼前这个白袍客的二胡已是拉得出神入化,每一个乐符都扣人心弦,为之牵肠挂肚!

不知不觉中,宁勿缺已听出这个曲子是记载在一本不多见的乐谱集《柳叶飞飞》中的一段调子,宁勿缺甚至能记起他所见过的那种版本中为此曲附和的词句: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许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想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宁勿缺暗自惊诧于这个被女孩称为“杀人如麻”的白袍客,怎么能拉出这样一首充满幽幽愁思的曲子。

正当他联想翩翩之际,倏闻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左扁舟,你果然守信!”

宁勿缺不由一怔!

他立即感到身后的女孩用手在他的背上压了压,大概是暗示他不要出声,更不要抬头。

其实这一次,宁勿缺还真没有打算抬头!

二胡声终于停了,一个极为平缓的声音响起:“我左某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这声音着实古怪,竟没有一丝抑扬顿挫,而是自始至终都是一种平板的调子。

这与他所拉出来的二胡声恰好成了一种极鲜明的对比!

只听得沙哑的声音道:“左扁舟,当年你抢了我们洪远镖局的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现在该是你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哈哈哈!”夜空中响起一阵气震山河的笑声。

沙哑的声音怒喝道:“左扁舟,休得狂妄!”

只听得左扁舟以他那怪异的没有顿挫之感的声音道:“翁荣!你的伎俩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左某!你自己最清楚那批镖是如何走失的!”

被左扁舟称作翁荣的人冷笑道:“江湖中人谁不知道这是你做下的案子?你违背了江湖规矩,不但劫物,还要杀人,当时押镖的上百人及跟随镖队而行的封家上下二十一口人命,全都遭了你的毒手!若不是我力战晕死过去,使你忽略,恐怕你的恶行再也没有人知晓了!”

左扁舟冷声道:“翁荣,我眼虽瞎了,可心却没有瞎!不像有些人虽然睁着一对眼珠子,却尽做一些浑噩之事!你的卑鄙行径瞒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左扁舟!当年就是你杀了洪远镖局的人,然后为了掩人耳目,再嫁祸于老夫!”

翁荣大笑道:“我本是洪远镖局的镖师,怎会杀了自己镖局里的人?再说以我翁荣的能耐,又如何能够得手?走失了的这趟镖中有一只玉舍利,后来不是从你的'断鸿阁'中找到了吗?你还要狡辩么?”

左扁舟冷笑道:“嫁祸栽赃,谁人不会?你们利用我双目不能视物,暗中做了手脚,是也不是?”

翁荣道:“左扁舟,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死心!难道你不知道南北二十六大镖局已联手要追杀你吗?”

左扁舟冷声道:“你很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是不是?我左某的确杀过不少人!可我杀的全是像你这样的该杀之人!‘洪远’总镖头陆净天本是对你恩重如山,可你竟连他也下得了手!”

翁荣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做下的事,却是空口无凭,强持一词,复有何益?我听人说左扁舟虽然性格怪异,却还是敢做敢当的汉子,哪知今天一见,却让我大失所望!其实,你承不承认这件事,人们都已把你当作真正的凶手了。我看你倒不如豪爽一些,把自己做的事认了,好歹也留下一些豪壮之气。”

宁勿缺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也分不清到底孰真孰假。

左扁舟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翁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对不对?”

翁荣道:“江湖传言十丈之内就是一根针落于地上之声也避不过你的双耳,你又何必问我?”

左扁舟道:“既然这儿只有你我两人,你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自己做了的事说出来,即使我传扬出去,又有谁会信我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翁荣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了:“左扁舟,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左扁舟突然笑了起来:“翁荣啊翁荣,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你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吗?你巧言令色,想让我误以为你只是一人,一怒之下说出'就算是我杀的又如何'之类的话,是也不是?”

“只要我说了这一句话,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在这四周,一定有不少‘正人君子’在鬼鬼祟祟地藏着,对不对?只要我吐出一个‘是’字,你便有理由出手了,是不是?”

宁勿缺伏在那儿,心想:“难道他已发现了我们?这人果然厉害!可他认为我们与翁荣是一伙的就错了,这女孩我不知道,至少我自己不是。”

正思忖间,却听得几声干笑,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左扁舟不愧是左扁舟,果然机敏过人!”

宁勿缺便呆在那儿了。

居然另外还有人在,看来这事颇为复杂了!也许真如左扁舟所言的那样,翁荣说了这么半天话,只是为了套出左扁舟之口实也未可知!

只听得左扁舟道:“永州四老都来了吗?”

那苍老的声音干笑数声之后,厉声道:“我们几个老兄弟都来为你捧捧场呢!”

左扁舟道:“谢了!想必你便是四老中的老大仇青竹吧?”

苍老的声音道:“好耳力!二十多年前见了一面,没想到现在你还记得。”

左扁舟道:“好说!难道你们永州四老也信了翁荣的话么?”

仇青竹道:“翁兄弟的话有理有据,不可不信!”

左扁舟道:“其实你们永州四老在听了今夜之对话后,对翁荣已产生了怀疑,对不对?”

仇青竹立即道:“绝无此意!”

左扁舟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承认!我对你们这样的人是最了解不过了!当你们发现自己判断错误时,从不会设法改过,而是将错就错!只要我死了,那么一切都好说了。翁荣自然是一心追杀凶手,忠心为主之人,而你们永州四老自然也成了仗义行侠的英雄!如果此时你们承认翁荣才是真正的凶手,那岂不是等于打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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