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闻子相先生要来的消息,欢喜的很。他自上次把那副巴山图送给七王爷之后,苍劲笔触让他念念不忘,又碍于面子不好要回。
他作画精细,最是缺少这雄浑之力,这位子相先生又同时师出顾安越,这次他便如得一知己般,期待这位师弟的到来。
“老七,子相先生这两日就要入京了,朕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人安置到你府里最好。一来你府里没个女眷,清净;二来,你又时常宿在兵营;最是方便不过。等到这子相先生入了武英殿,当宫廷画士了,再给他安置个宅子,让他搬出来,可好?”
燕景坐在一旁,手抓着杯盖轻轻拨去浮着的茶叶,一听,直接放下茶盅,皱了皱眉。“陛下为何不直接给他买个宅子?臣也是极怕麻烦的。”他说话没个客气,这是在拒绝了。
皇帝听了也不恼,“先给人置个宅子,再问他要不要进宫,未免太过霸道。”
燕景最烦皇帝这些手段,他翘起腿,看着皇帝:“那皇兄不也没过问我的意思,就要把人硬往我那儿塞么?”
“就这样定了,你府上空房多,随便找个院子安置他就行了。”皇帝闲适地抿了一口茶。
燕景懒得去辩,偏头往外看。
这时殿门口出来一个中年男子,面相阴柔,全无男子阳刚之气,来人正是东厂万厂公,他一进来就做全了一套礼:“臣参见陛下,王爷。”又起身到皇帝面前,低头背手耳语。
燕景看着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厂公,登时脸上全是鄙夷。
皇帝一听,起身对燕景说道:“人已经到了,你赶快回你府上吩咐下去。”说罢,就出了殿门直接去了乾清宫。
香香在船上已经换好了衣服,上了船,就被李春华带到宫里,她已有些不快,问道:“李大人,咱们是直接进宫?不先让我休息会么。”
“皇上的吩咐,咱家也不敢耽搁,您放心,行李已经全给您搬到住的地方去了…”
“我住哪?”
李春华边走边说:“这个咱家也不清楚,那帮子搬东西的是厂公派来的。”
香香跟着他,压下心中疑惑,到了乾清宫前。
皇帝正坐在殿正中间,等着她,她一看,立马跪下问安,皇上笑着摆了摆手,“免礼。”
香香这才起身,她虽走南闯北,可头一遭见天子,心里难免胆怯;皇上面上温和带笑,她这才放了心。
皇帝见到这位子相先生,也是怔了怔;原以为这浑厚画风、苍劲笔力定是出自那种体格健壮的高大男子,并非他以貌取人,他实在难以把面前这张脸跟画中那股子雄阔之气联系起来。
面前这位男子,声音细巧,男生女相,比起那帮子厂卫还阴柔了几分,皮肤白净,倒是极漂亮的五官。
“朕还不知道先生的真名。”他问道。
“小人姓沈,沈子相。”香香低眉顺眼答到。
皇帝唔了一声,又说起那副巴山图来,问起那画中笔触情感,香香都一一作答,不由让皇上又刮目相看了几分。
眼看时间不早,皇帝这才说道:“朕不如先去永乐王府住几天,等先生进了宫,再安排宅子,可好?”
香香一听,那三个字,立马变了脸色,愣了几秒不说话,定了心神,这才垂下目光。“谢陛下。”
香香女扮男装,这些年已褪去稚嫩,稍稍有了棱角,才不至于暴露,旁人只觉得她长相阴柔,时下不乏阴柔之气的男子;可毕竟她要宿在王府,若是…她不敢细想,背后已出了冷汗。
她只求七王爷不要回府招待她,进京碰到故人自是不可避免,可她不想这般毫无防备,况且还是那人。
叹一句罢了,不论当年是何种心境,五年的光阴也把当年的悲戚沉淀,旧事沉塘,只剩回忆时不时翻涌罢了;岁月蹉跎着人心,再脆弱也渐渐被打磨地坚硬。
出了宫,京城好像从未变过,仍是那夕阳,打在石板路,每一寸地底都好似翻涌出了不可见人的回忆,是她心里最深处的隐秘。
同五年前,甚至七年前都毫无分别的夕阳,照在西边的六角攒尖顶的高阁上,无数往事直冲心头,冲昏了她的脑子,她坐上马车,却恍惚了。
香香似梦似醒,分不清这到底是离京的马车,还是去永乐王府的。也分不清到底那两年时光是梦境,还是这七年岁月是梦境。
恍惚中场景变了又变,那一年,她仍是青楼妓子,他是风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