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一下家属,他们可以过来了。”
白颂戴着白色胶套正在给死者的嘴唇进行填充,手下的动作没停,和旁边的助理说道。
浅蓝的口罩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助理应了声出去,白颂从旁边拿起桌上的腮红调成日晒色。
最后一步。
点完腮红,白颂收起工具,拿起桌上的信息采集单仔细对照。
照片上的人像是死者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男人身高腿长靠着栏杆,两只手抄进裤兜一脸笑意地看着前方。
对比无误后,白颂换下防护服从通道进入礼仪室,接下来的悼念会将由她主持。
其他工作人员在布置现场,白颂想出去透口气,手刚搭上门把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陈烈不知道门口有人,看见白颂时身形明显一顿。
白颂没有化妆,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下的一双丹凤眼里倒映着他的面孔,唇色微红,头发在脑后盘起,露出雪白的脖颈。
“阿烈,你堵在门口干嘛?进去啊!”陈烈背后响起抱怨声。
礼仪室进口并不大,陈烈高大的身躯挡在那里,像一堵宽厚的墙。
他好像听不见别人说话,直愣愣地盯着白颂,神色惊讶,嘴唇微张却没发出声音。
白颂皱了皱眉,退后两步。
后面的人推着陈烈进门,一共来了五个人,让本就狭窄的房间更加拥挤。
其他人看到棺材里重焕生气的死者纷纷走近去。
只有陈烈,他被迫挤着进门,呆立在白颂面前,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
“陈先生,我是白颂,是这里的入殓师。”白颂又往后退了半步向陈烈点了下头介绍自己。
“白颂。”陈烈垂着眸喃喃了两声,心跳突然间加快。
像是有一阵电流从陈烈脑子里穿过,那些深埋于岁月的过去被唤醒过来。
他鬼使神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陈烈。”
白颂睥着那只手掌,又回到陈烈的脸上。
他的五官比他父亲更为硬朗,棱廓如刀刻一般,两道剑眉非常锐利,眼窝很深,山根挺直,嘴唇干而薄。
“陈先生,进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跟人握手是入殓师的忌讳吗?”旁边的助理小声提醒陈烈。
陈烈看着没有回应的白颂,马上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刚要收回手,冰凉的触感传来。
白颂握住他的手,男人不同于女人,掌心滚烫炽热。
“没事,既然您不介意,那我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她的唇角勾起,上翘的眼尾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高级感。
“陈先生,您是第一个和我握手的家属。”
追悼会很简短,白颂念完稿子后由家属来进行最后的送别。
大多数人无论真心与不真心,在这一刻都会选择痛哭流涕。
陈烈是她见过的少数人。
他从头到尾只是跪在垫子上,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倒像是真的在送别,他虔诚地低着头默哀。
白颂盯着他的后背,房间有些闷热,陈烈脱下了外面那件黑色西装,弓着身体的缘故,白色单薄的打底衫穿在陈烈身上有点紧,背部中间那条凹陷的纹路从上至下通往更深处。
平静的眸子里浮上一丝玩味。
结束完追悼会,尸体要送去火化。
陈烈等人离开后,白颂继续回化妆室处理死者的身体。
下午四点,白颂下班。
“今晚来我这儿?”
白颂看到手机里这条消息,唇边弯了弯,回复:“好啊,来接我。”
她换好衣服出殡仪馆等人。
不远处传来争吵声,白颂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陈烈抱着一个小盒子,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周围围着刚刚哭得声嘶力竭的那几个人。
“我说阿烈,你欠我们家那三万块钱都拖了几年了,该还了吧,要不是你爸病死了你是不是打算躲我们一辈子。”一个女人插着腰,一脸尖酸刻薄。
白颂记得她是里面哭得最凶的。
“是啊,阿烈,不是我们为难你,实在是家里需要钱,当初是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把钱借给你,可是你前年说去年,去年说今年,到底哪一年能还上。”
“要我说,你干脆把你那店卖了,守着那破店也没什么出路。”
应和声越来越大,而陈烈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毫无动静,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
白颂从兜里掏出烟,点燃吸一口慢慢吐出烟雾,她在雾中望着陈烈。
他还是只穿着那件白色打底衫,站在凛冽的秋风中恍若一座沉寂的大山,奈何四周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他。
白颂拢了拢身上的呢子外套,视线移开。
殡仪馆在郊外,远处墨绿的山峦蜿蜒起伏,与灰白色的天边相连。
吵闹声还在继续,她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堵车,再等会儿。”
指间的烟将要燃尽。
“砰”一声巨响,白颂扭头,陈烈像是听烦了想开摩托车走,不料车被人推倒。
“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个回应啊,要么你现在就还钱要么就把店给我们。”喋喋不休的女人露出最丑陋的嘴脸。
而陈烈咬着冻得紫红的唇,依旧沉默。
“你真是!”女人气急想抢过陈烈怀里的盒子。
“没有告诉过你们不能在殡仪馆闹事吗?”冰冷的声音让五个人同时转头。
白颂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人刚死就追着要钱,怎么,是怕晚了自己没命花吗?”
“你!”女人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白颂半天说不出话。
“姑娘,不好意思,主要是……”
“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各位,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吵着了,晚上回家能安心吗。”白颂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他们,堵住了他们要说的话。
一阵阴风吹过,像是在呼应白颂的话,众人皆打了个寒战。
三个人终于罢休,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烈傻傻地看着白颂,神情又回到了最初。
“陈先生。”白颂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啊?”陈烈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
“我们之前是见过吗?”
“没,没有。”陈烈很快否认,撇过头遮掩自己眼里的慌乱。
随着他这一动作,白颂看到了喉间的突起,再滑下,打底衫的领口刚好到锁骨处,清晰的两条直线若隐若现,抱着盒子的胳膊稍稍用力似乎能看见小臂上隆起的肌肉。
白颂猛吸了口气,重新回到他的脸。
“你欠钱了?”她换了个话题,掏出手机回消息。
陈烈一愣,他看向白颂,发现她在玩手机。
或许只是随口一问,回不回答她根本不在乎就像她问他是不是见过。
陈烈没有说话,他想尽快回去,摩托车倒在地上,黑色的西装也沾满了灰尘。
他刚想把骨灰盒放在地上,被突然伸过来的手挡住。
“骨灰盒不能放地上。”
陈烈一抬眼是白颂,他们现在只隔着一个骨灰盒的距离。
“陈先生,我帮了你,你不道谢也就算了还不理人?”白颂眯起双眼。
“不……”陈烈局促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给我吧!”白颂不管他要说什么,直接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陈烈把摩托车扶起,车子是二手的,经这一摔,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发动。
“啧。”白颂有些嫌弃的皱眉。
这时一辆黑色保时捷开了过来,车里的男人朝白颂挥了挥手。
“需要我们送你吗?”她主动提出帮忙。
陈烈打量她的表情,想分辨白颂说的话真假。
“不用,一会儿就好,谢谢你。”几秒后,盒子又回到陈烈手里。
白颂点点头,往身后走,上车。
陈烈望着车子远去,指腹摩挲着盒身。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本应该在象牙塔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