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柠凭着前世的记忆赶到了北府,一眼便看到牌匾上那醒目的“北府”二字,牌匾上还挂着红绸,俨然没有死过人的悲凉感。
现在时间距离她死后只有一年多,难道说,北家已经忘了自己这个惨死的女儿了吗?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从后门悄悄溜进自己闺房,房内摆设依旧,她取了柜中的男装换上,又戴上斗笠,按动机关,房内多出一条密道来。
这条密道通往父亲书房,仅他们父女二人知道。
许是积压了太多委屈,向来不爱落泪的她,此时泪淹眼眶。
她是北府庶女,可爹爹从不嫌弃她,自小便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习武,十岁那年,她便跟着爹爹一起驰骋战场,立下不少战功,也因此在北府有了一席之地,受人敬仰。
她得让爹爹知道,北婉和衍冠逸是怎样联手将自己活活烧死的。
密道尽头是一道石门,她走过去,轻轻触摸石门中间的狮子雕像的机关。
“咔——”
雕像像以前一样转动得很轻松,但门却未像往常一样打开。
她皱眉又重新拧了一遍,石门依旧一动不动。
她远离了些,视线转向那原本透光的缝隙处,突然想到了爹爹曾告诉她的话。
“这石门缝隙若是不透光便是被封死了,成了死门,再不能进入。”
她身体有些发软地往下滑去。
爹爹将门封死了,她的路也被封死了。
不!爹爹不会忘了自己的,莫非爹爹有什么苦衷?
她沿原路往回走,听到房内有动静,她暂留在屏风后。
“这里有不少大小姐的旧物,是否先让人清点安置在别处?”
“不必了,都烧了,给婉儿腾出地方来。”
是爹爹和管家临福叔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爹爹的身影,还如往常一般,虽年岁渐长,但背影依旧挺拔矫健,一身棕色衣袍显得中气十足,只是两鬓有些留白。
“大小姐才走一年多,您以前最疼爱大小姐,大可以差人知会太子一声,在别处再建府邸供太子和太子妃居住,不必拆了这地方,也给您留个念想。”临福劝说道。
北海摆手,毫不犹豫道:“不必了。”
“我派风水师测过,这里风水最好,若是太子繁忙,婉儿大可以搬回来养胎,这里的风水恰有绵延子嗣,生男丁之意,若是婉儿为太子生下嫡长子,那地位才算真正稳固,北家才能稍稍松一口气。”他盯着桌上摆着的北柠写了一半的字,微愣了半分,凝眉道:“为了北家,柠儿泉下有知,也会理解的。”
北柠听罢,心沉了下去,一时不慎差点摔倒,弄出了些动静。
“谁?”北海耳力极好,警惕地看着北柠的方向。
北柠从密道走了出来。
北海盯着北柠出来的方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北府。”临福拦在北海面前,纵身跃向北柠,一手禁锢着北柠的胳膊。
北柠无耐,只能反手控制住临福,将临福推了回去,“得罪了。”
临福自认为武力不算差,如今却一招败在了眼前这人手中,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北柠。
嗖——
北柠刚要上前,一支短箭射中她的肩膀,距心脏仅一寸之遥,她猝不及防地半跪下来。
她看着短箭射中的方向,瞳孔骤缩。
爹爹手里拿的正是连弩,短箭出自爹爹之手。
“爹……”她拭去嘴角的鲜血,凝视着北海的方向,那一声“爹爹”,她怎么都喊不出来。
北海背过身去,命令道:“扔出去。”
“北将军难道就不好奇我擅闯进来的目的吗?”北柠还是不肯相信疼爱自己的爹爹,一夕之间会变成一个嗜血冷漠的人。
然而北海并未理会她,倒是临福上前质问道:“你来北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北柠忍着痛站了起来,“我知道北柠的下落,她为奸人所害,死里逃生。我怕打草惊蛇,受人阻拦,不得以先回了北柠的房间,准备伺机将真相告知北将军。”
“大小姐当真没死?”临福松了手。
北海依旧背着身,对着临福吼道:“你这是要置我的话于不顾,听这贼子的话了?”
“可……事关大小姐,听听也无妨。”临福小声劝道。
北海转身,盯着北柠,冷哼一声,“大小姐早就死了,不必听这人装神弄鬼。”
“北柠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她不会轻易死,她从那场火里活了下来。”北柠见北海无动于衷,觉得眼前的父亲陌生得很,“她是您最疼爱,最骄傲的女儿,您难道不希望她活着?”
她抿唇,紧张得额头布满汗珠。
“她死了,是为了剿贼,为了大周,是我北家的英雄,自然是我的骄傲。”北海眸色阴沉,脸色难看,“即便是活着也不会像你这贼子一般擅闯北家,做这不清不白,让人瞧不起的人。”
“莫非你就是大小姐?”
临福又喜又惊,越发觉得北柠的声音熟悉,一时激动,上前摘了北柠的斗笠。
斗笠下只有一张与大小姐完全不同的脸,是那声名狼藉的墨家四小姐。
凭她也配和他家大小姐比?
他退离到北海身边,看着北柠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厌恶。
是来看他北家的笑话?还是来骚扰他北家的公子?
北柠此刻透过爹爹那阴鸷的眼神,分明捕捉到对方看到她真面目时的放松,内心的最后一丝期望也化作泡影。
“墨家四小姐前些日子才爬上别人的床得了教训,如今又来招惹我们北家,当真以为这大周是你们墨家的天下了,任你们墨家为所欲为了?”北海怒道。
墨家门风不过如此,平日里还瞧不起他北家目不识丁,想到这里,北海恨不得直接派人将墨云汐扔出去,别污了他北家。
“北柠没死,她………”北柠攥紧衣裙。
北海打断了北柠的话,“北柠死了,不劳你们墨家费心了。”
“墨家费尽心思要小女死而复生,莫不是从哪儿找了个不清白的女子,要我北家受人非议,好坐收渔翁之利,墨中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用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了?”北海示意临福将北柠带出去,“我北家的人,无论生死,都要洁身自好,扬我北家门风清正。”
北柠听懂了。
她若是活着回去,那入贼窝受凌辱的谣言便会不止,北家也再守不住那门风清气正的好名声。
看来在爹爹眼里,北府的名声终究是比她的性命重要得多。
即便是疑点重重,爹爹也是铁了心要她死。
她伸手拔掉短箭,伤口被撕裂,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还有什么比众叛亲离更痛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吐出一口鲜血,用衣袖擦拭得干干净净,一步一步地绕过北海,每走一步都在与北家割裂。
直到她走出北府,那个让她温暖的地方,也未曾走出一人挽留她。
她像孤魂野鬼一般飘荡在热闹的京城长街中。
“汐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快跟二叔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