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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许言成害怕极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但屋子里并不热,反而还冒着丝丝凉意。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紧张了,总觉得自己的耳边有着丝丝凉风拂过,又麻又痒,好似有人在他耳边吹风。

“嘻嘻——”

“唉——”

阴风骤起,传递着似有若无的声音,好似一声嘲笑,又似一声叹息,犹如死亡的前奏。

“谁?是谁在笑?”

许言成结结巴巴地出声询问,换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梨花树下无限旖旎。

月光下曼妙的身姿影影绰绰,慢慢地对着他耳旁凑近。属于少女的芬芳轻轻吐出,伴着朗月,趁着清风玉露,送入了他的耳廓,在耳蜗中不断缭绕,最后化成了一个激灵,瞬间刺激了全身。

不知怎的,又一阵阴风从耳旁袭来,记忆中的芬芳突然就变成了阴风,犹如一把利剑不停地戳着许言成的心,把他吓得直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

“救救救……命啊!求求你,你别来找我啊!道长道长,快来救救我啊!”

边哭边叫,苦苦哀求,手还紧紧地抓着胸前的一块无字玉牌。

这是一块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血玉,玉质细腻,纹理清晰。淡淡的红色就像血管一般蔓延在整块玉牌上,隐约呈现出一个奇特的图案:整整齐齐的上下两排包围起来,呈现出一个大大的椭圆形,中间还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尖尖的凸起。乍一看,就像一张长满了尖利牙齿的大嘴。

虽然他喊了老半天,声音都开始嘶哑了起来,但那块无字玉牌依然毫无变化,一点儿显灵的样子也没有。

噗呲——

一盏幽幽的烛灯突然亮起。点点的烛光却依然没有穿破周边的黑暗,仅仅照亮了一双惨白且骨节分明的手。诡异的手不停地在烛台上不停摸索,指尖在金属上不停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许言成心头直跳。

还没等许言成心跳平复,突然,惨白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啊!”许言成的恐惧顿时到达了顶点,反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整个面容都扭曲到了极致。

终于,他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儿子,快看看,快看看,他醒了没?”

“你自己看吧。”

“不要,你看看呗。”

随着一声不情不愿的轻哼,一双冰冷的小手大力揉着许言成的鼻子、嘴巴和眼睛,最后就差把他睫毛给揪下来了:“唔,还活着,差不多快醒了吧。”

许言成停摆的脑子逐渐开始恢复运转……等等!不能睁开眼,屋里有鬼,怕怕!呜呜~

“哎呀,他怎么还不醒?你不是说他快醒了吗?”

“人是你吓的吧?可不关我的事。实在不行,我再换一个夫子好了……”

“也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话说你这都换了多少个了呀!”

咦?夫子?难道说……许言成睁眼大叫:

“你是王府的三郎,我的学生?”

却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只见那身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小手,仔细一看,正是刚才那只惨白的手!

此时那手正握着一根烛台,而另一只手拿起一金光闪闪的利器,正是刚才那把锋利的剪刀!

许言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身影直冲烛芯而去,不一会儿烛光就变得更亮了。

许言成顿时松了口气。原来都是虚惊一场,根本不是鬼手,也不是想要攻击自己。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

此时的屋内早已点起了好几根蜡烛,借着橘黄的烛光,许言成这才看清整个屋子。

这是一个不大的书斋,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卧榻。此外就是各种各样的书卷,还有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的画,或者说涂鸦?

或整齐或凌乱地摆满了四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可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斋了,看起来和豪奢的王府一点儿也不搭。这真的是王府三郎的书斋吗?许言成忍不住打量着书斋的主人——那个剪烛芯的孩子。

那是一个的瘦弱孩童,皮肤很白,却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头发乌黑顺滑,随意地披在肩头,显得有些邋遢。两眼乌黑发亮,就像两颗黑曜石一般,可惜眼神冷峻空洞,神情懒散,毫无天真活泼的机灵劲,一点儿也不像正常的孩子,反倒像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混子。

见到许言成在偷偷打量着他。那孩子也不生气,朝他随意地点头,非常敷衍地勾起唇角,恰好挤出唇角两边的浅浅梨涡,给神情厌厌的脸上添了一抹可爱。只见他懒洋洋地开口:“呦西,我叫范喜良,先生好啊。”

许言成的眉毛都快扭作了一团。

哼,开学第一课,就让我先来教他如何尊师重道。

许言成激动地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厉声喝道:“堂堂平宁王的嫡孙,就是这么给夫子打招呼的?毫无礼数!怪不得你家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提点提点你。”

范喜良:“……”

许言成怒气更甚:“范三郎,傻看着干嘛?看到本夫子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来扶一把。”

话脱口就后悔了,万一他这台阶人家金贵的小郎君不接呢?那可咋办?自己会不会因此被赶走啊?不要啊,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可不能再丢了。哎呦,都怪自己这破嘴。

在许言成万分纠结中,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良久,范喜良动了。他抬了抬脚,放下手里的剪刀,慢悠悠地晃到许言成面前,手刚搭上人衣角,那人就刺溜一下站了起来。

许言成心头狂跳,还好那小屁孩还是来扶他了。他边说着“免礼免礼”,边四下打量。

“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适才我像是听到另一说话声,是你的书童吗?”

范喜良眨巴着惺忪的眸子道:“我的书童啊,没在啊。”

什么?那我刚听到的声音是……许言成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先生还是快坐下,开始讲课吧。”

被小屁孩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来。

一番收拾整顿停当,许言成正襟危坐,开始为自己的乖学生讲起了《男德》。

这是一本男版《女诫》,正是范老太爷亲自撰写的一篇教导男人做人道理的书,主要论述了男子在老婆家需要处理好的三大“关系”,即对老婆大人的敬顺,对舅姑的曲从和对叔妹的和顺。

范老太爷行止开阔,再加上文章本身文采飞扬,因此很快被争相传抄,成为当时想要入赘他家的男子人手一本的范本。

正常来说,世家子弟三岁开蒙,所有蒙学都是从《三字经》《千字文》这类书讲起的。只是这小屁孩将来是要成为皇家赘婿的,所以他的启蒙自然与众不同,自然要从《男德》开始讲起。他也算是应了来时何管家的交代。

不过这孩子都八九岁了,怎么还在学《男德》这么基础的东西啊?许言成有些疑惑不解。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女帝之余宠,赖恩师之典训。’这句话说的是……”

随着自己精彩绝伦的讲解,小屁孩在自己的笔记上不停地写写划划。只见他在第一句上标下注释,却是一个明明晃晃的数字十八。

好奇心害死猫,许言成觉得这古话一点儿也没错。

“三郎啊,我才解释了一句,你怎么写了一个十八啊?”许言成忍不住问道。

小屁孩懒洋洋地抻了下胳膊,说道:“没错啊,就是十八啊!”

“三郎啊,你应该写一才对啊!”

“没错啊,就是十八啊!”小屁孩不耐烦地抬头回望,漂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一个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书生,活像个二傻子。

许言成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小屁孩手中的笔记,仔细翻阅。

没想到这小屁孩的字还不错嘛!字迹倒是端正,笔锋也苍劲有力,整个笔记都干干净净,竟然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涂鸦痕迹。

自己曾在树仁书院教书,教过的孩子也屈指可数。那些孩子不管学习是好是坏,就没有哪个孩子不爱在书本上写写画画的。有些画的图画也算是憨态可掬,只有这范三郎倒是很不一般,除了笔记就是笔记。

许言成仔细一看,只见笔记中第一句的旁边已经有了十七个不同的句子了,长长短短,各不相同,但都是在解释第一句话。

随着不停地翻页,他发现后面的几页内容也都是这种情况,但都没有写完。更奇怪的是,所有的笔记都到第七页便戛然而止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许言成已经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每次来一个新夫子就要重新讲一遍,您都是我第十八位夫子了,自然要写十八啊!”

小屁孩的话说的甚是轻巧,听得许言成却是胆战心惊,教一个小屁孩,犯得着要换十八个夫子吗?

“既然如此,你怎么只写到第七页就没了?”许言成忍不住追问。

“自然是因夫子们都没讲咯~”

“没讲?没讲是什么意思?”

“没讲就是没法讲了呗……”

“没法讲了?难道这些前辈是平时吃的太重口,嘴巴起泡不能说话了?还是说职业病犯了,肾有结石,疼痛难忍,难以启齿,没法讲课了?”

许言成绞尽脑汁,把他所知的所有夫子不能讲课的理由都过了一遍,却得到了一个自家学生看白痴的眼神。

“我只知道,上一个夫子是因为突犯心疾去世才不能为我讲课的。”

什么意思?挂了?噼啪——许言成的内心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教个学生怎么就能挂了呢?难道我前面的那十七个统统都……

许言成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门前那五棵诡异的大树,王府随意招人的举动,何管家让他忍耐坚持的话,屋内消失的另一个声音,以及何管家嘴里的第四样怪事……

许言成突然一激灵,消失许久的阴风又来到了耳边,随着不明的声音,冲击着他那脆弱的心灵。

“啊——”

许言成再也受不住,惊叫着夺门而去。

“嘻嘻嘻!”随着一声轻笑,范喜良的身边渐渐浮现出一道幽蓝的身影,影影绰绰,竟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形。

“这次可不是我吓跑的,儿子,你可不许怪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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