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
献给小北,以及那些苦苦追寻理想的人
原谅我,表达的混乱,和想象的贫瘠
扬起记忆和理想的白帆,驶向那阳光灿烂的日子——
……
1999年6月间,厚德镇的天热得很早,大地伏在蒸笼上吐着暑气,庄稼被套上了火燎,知了泄气的嚷着,没有哪怕一丝风,庄稼人早早的下了工,索性午睡起来,偶尔的一声滚雷把他们惊醒,慌慌张张的收拾院子里曝晒的农物收成。
张子帆此刻正光着上半身子,懒摊摊地坐在他家院子后面的大槐树下,眼睛失去了平日里的光芒,呆滞地盯着旁边不远处的大水牛。
父亲的宝贝此时正和一块积了些许水渍的洼处憋着气,它不停的挪动着笨拙的身子好使自己在如碳烤的大地上略微舒服些,可怎么也找不到理想的位置,也就只好将就的躺着了。
张子帆不断的叹着气——这个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虽然背靠着阴凉,但汗水还是一颗一颗的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直往他的眼里流去。
他烦躁极了,痛苦极了,失落极了。
虽然是农民的儿子,可他并不关心此时父亲正在操心的那一摊子——父亲很少让他帮衬着家里的活计,因为他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高中生。
是的,他有理由关心更多,农村人除了庄稼还是庄稼,而他这个知识分子,对外面世界的形势有更多的感知,脑子里想的可以是澳门回归的荣耀、南斯拉夫使馆事件背后的阴谋、小企鹅开启的新传说、曼联的三冠王伟业,这是他在这个村子里显得与众不同的原因。
他本可以感叹一下“世界在踌躇的琴弦上流转,奏着激昂壮志的歌谣”,然后憧憬一下自己美好的未来,但他哪还有平日里那样的兴致,此时的他如同霜打后的茄子,他深深的感觉到、甚至是害怕这一年将成为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
因为高考,一个不同寻常的高考。一个属于他梦想的舞台,却变成了一次极其痛苦的经历,三年艰辛无比的高中生活也就罢了,现在又多了这样一次心灵上的煎熬。
原本他的学习成绩很拔尖,在县城唯一一所省重点中学里都名列前茅。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会成为名牌大学的一份子。但事情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容易,它总会有办法让你吃尽苦头,然后教会你明白某些道理。
就在邻近高考的前一天,突然传出某个地方的高考试卷被偷了,据说是一个跟教育口能够牵扯上关系的行政工作人员的儿子,从这位行政工作人员父亲的口中,偶然得到了一些信息,这儿子,竟然半夜偷偷翻墙进入了保管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密封印带出了一份试卷。
而这一次拙劣鲁莽的行为显然很快就被查出来——他忘记了有指纹这个东西,结果被判了七年。
这不但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中国千千万万正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年轻人的命运。
教育口连夜开会,决定这一份试卷立即终止使用,临时采用B卷进行考试,一般B卷作为备用卷,是不太有机会登台亮相的,但它头一回临危受命,就让所有人见识到它是多么难啃的一块骨头,当然,也只有经历过这次考试的人才能清楚体会他们当时的感受。
张子帆事后见人就抱怨,出题的老头子们简直不通人性,很多题目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考完数学交卷后,很多人现场就哭了,更有不少人围着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寻求安慰寻求希望,甚至还有人当即放弃继续考试决定复读来年再战,还有的气愤填膺的拿教室的门窗发泄着自己的不满,那场景简直一个惨烈了得。
张子帆故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甚至还在抱怨的同学面前夸张的笑起来,虽然明显有点僵硬,但他期望的那满不在乎的感觉总算是表现了出来。他心理暗自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水涨船高,你难我也难,算是对自己的一点安慰罢了。
剩下的几门考试,张子帆跟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是如何应付过去的,但很快也就这样过去了。
这个6月便变得出奇的安静,城市里的同学似乎都能听到隔壁家咽咽的哭声,不再有各种凌乱热烈的聚会,父母们也刻意不去触碰孩子们敏感的神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
张子帆自从考试结束后就没有出过家门,尽管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厚德镇是林夏县下面一个边远的镇,这里是四川西南部地区一个非常典型农村的缩影,四面高山耸立,一条小河蜿蜒穿过,从这山到那山不见尽头,人们就这样前朝着河流安家置业,背靠着大山祈求祖荫庇护。
张子帆的家,也就这样坐落在几户人家的院落包围里,除了头上的那一片天以外,他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邻居家世代相传的祖屋和远处那紧挨着一片接着一片的大山了。
这里的人世代都是农民,由于过于远离城市,目前还处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阶段。人们靠着一天天辛勤的下地劳作,期望获得一个好的收成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然后再有一些副业赚得几个钱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了些变化,他们更多的把希望放在出门打工的年轻人身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从这个偏僻落后的山里走出去,到广州、深圳、上海这样的城市里去讨一份活计,梦想着有一天能在外面的世界打拼出个样子来,过上体面的生活,让家里的老老少少不再为山沟沟里吃饭穿衣而发愁了。
这大山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靠着山与山之间那条曲曲折折只够容纳一辆车通过的公路了,还是庄稼人自己筹钱自己出力,一块石头一把土的铺盖起来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泥泞不堪是惯常的状态,不过真能见到汽车的时候倒也不多,最多的莫过于一些时髦的年轻人开着外面买回来的摩托车来来回回的翻驰着。
张子帆从这里到他县城学校大约要坐上将近4个小时的车,抛去麻烦不说,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去见他的同学。
父亲更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他帮衬着打理农活,独由着他扯这心思。
一连好多天,他都无精打采的坐在他家那台破旧的熊猫牌电视机前,胡乱的调着那几个单调的频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心里乱成一团麻。这十来天的经历就像做梦一般。
岁月在他本应天真无邪的脸上留下了苦楚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