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去春来,夏远秋近,时光如水,缓缓流逝。
一年过去,夏雯萱进入大三学期,课程繁忙,整日在学校忙碌。刘浩已是大四,大学生活进入尾声。
夏雯萱在学校登出的出国名单上看到了刘浩的名字。
傍晚,日落西山,夏雯萱在图书馆外等刘浩。刘浩身边跟着一个很漂亮的,披着长发的女生,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图书馆出来。夏雯萱站在楼梯下脸色冷淡地看着。
“刘浩。”
夏雯萱对着正和别人聊得亲热的男生喊了一声。
女生见状和刘浩挥手告别。
“我先走了,我们的事下次再谈。”
女生对着刘浩甜蜜一笑,挑衅地看了一眼夏雯萱。
“小萱,你来得刚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出国的事吗?”
“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说。”
“不是的,小萱你听我和你细说。”
刘浩牵着夏雯萱的手在学校图书馆外的长椅坐下。
“小萱,我要出国留学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国吗,我愿意在国外等你一年。”
“然后呢?”
“什么然后,你这么优秀,出国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那我们在国外留完学后呢?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吧。”
“刘浩,你有想过娶我吗?”
男生一脸不耐烦地沉默。
“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自己去。”
“文小荷去吗?”
夜幕降临,学校各处的灯光亮起,图书馆的灯照亮了湖上漂浮的荷花,夏雯萱不动声色,静静看着湖上的荷花,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你怎么知道……”
“高中的时候,你是全校第一。你那么聪明,我当你女朋友,怎么能蠢?”
夏雯萱说着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摔在刘浩脸上。照片上,刘浩亲密地搂着文小荷,脸上露出了春心荡漾的笑容,文小荷在刘浩怀里娇羞地笑着。
“你偷拍我?你和我谈恋爱就是在跟踪我?”
“你这一年来对我的态度变化那么明显,总是用忙搪塞我,我是该有多迟钝,才一点疑心都没有?”
“其实我们早就心知肚明了,我们的感情到头了。只是被人骗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只是我不明白,曾经我们感情那么好,你对我都是真的,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问就去找你爸妈。”
“什么意思?”
夏雯萱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反应,错愕地问道。
“我们在一起一年后,我就和你爸妈见过面了。”
“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纠结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小萱,你家境殷实,我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我必须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我们之间,不是你爱我,我爱你那么简单,更何况你不能改变你的婚约。其实我们不合适,认清现实吧。”
“所以你早就找好后路了是吗?”
“小萱,我和小荷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第一次见你,到后来,我一直都是真心爱你的。”
“我们在一起五年,你倒是挺潇洒啊。”
幽暗的灯光下,夏雯萱脸上的泪水像打碎的星光,若隐若现。
“小萱,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保重。我们,就到这吧。”
“你这是要和我分手了吗?”
刘浩沉默不语,点点头。
“刘浩,你记住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五年整,现在,你被甩了。”
夏雯萱感觉身体变得很重,但还是站了起来。向前走,夏雯萱,一直走下去,不要回头。
夏雯萱挺着倔强的脊背,一言不发地,泪流满面地向前大步走着。
过往场景如影片一般在夏雯萱的脑海里重演。
大雨滂沱的操场,风度男孩为女孩撑起安慰的伞,他们在高楼上一起瞰望城市的夜景,他们彼此心生爱意却又不敢坦言。
夏风微热,槐花树下,一位翩翩少年对羞涩怀春的少女温柔许下爱情的约定,他们是彼此的动力与期待。
大学校园,森林长椅,第一次互诉衷肠,第一次的亲吻,他们认定对方是自己最爱的人。
他们一起走过青葱岁月,他们是彼此青春的代名词,是爱情的守护者。
他们也会像大多数情侣一样争吵,但彼此的爱意让他们分不开……
我们曾经那么爱对方,我在脑海里幻想我们未来的各种场景,我们会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那所中学,我们会在那里拍婚纱照,我们会在城堡里许下爱的诺言,我会神情地看着你的脸说“我愿意”,我们会生男孩女孩……
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澄清那都是误会,我等你说娶我。
天上挂着一轮残缺的月,静谧地散发着凄凉的光,树影倒映在夏雯萱的脚上,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从半空降落,打**夏雯萱的鞋。
这么久了,第一次听他说“我爱你”,居然是在分手的时候。
夏雯萱买了去美国的机票,第二天飞去了美国。
“女士,请问你找谁?”
“我找夏正国和王秋婉。”
“夏总和王总正在开会,请问你有预约吗?”
“告诉他们,我是夏雯萱。”
夏雯萱不顾助理阻拦,气势汹汹地来到会议室,推开了门。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夏雯萱,母亲站起来拉着女儿来到办公室,夏父继续留在会议室开会。
“小萱,怎么这么着急来美国找爸妈?”
“你们和刘浩说了什么?”
一年不和父母相见,夏雯萱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悦。
“我和刘浩在一起,你们早就知道了是吗。”
“小萱,爸妈不会害你,他确实不适合你。”
“妈,这么多年,家里就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我谈个恋爱,五年了,我付出真心,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爸妈也没有刻意刁难,只是把你的情况和他细说了,他倒是懂得知难而退。”
夏雯萱一夜失眠,一脸疲倦就赶来了美国,此时她只觉得世界变得好暗好暗,眼前好像有雾,雾里有一张酷似刘浩的脸,夏雯萱想伸出手去抓,却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无穷的黑暗。
“小萱,小萱!”
夏雯萱强撑着意识,耳边只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就昏昏沉沉地晕过去了。
夏雯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男生,看不清脸,他总是一脸温柔地对着自己笑,轻轻喊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夏雯萱努力去靠近,努力去看清男生的脸,他的眼睛,乌黑的瞳孔,好像会发光,一直凝视着自己……
在那个梦里,照进来一束黄色的光,划破了黑暗的长空,夏雯萱睁开了双眼,一片空白,视线逐渐清晰,夏雯萱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挂着一个大大的药瓶,环顾四周,母亲正趴在自己身旁睡着了。
夏雯萱觉得腿有点发麻,动了动身子,母亲醒了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夏雯萱,担心地握紧女儿的双手。
“老夏!老夏!女儿醒了!”
门外的父亲还穿着昨天的西装,一脸焦急地冲进来看女儿。
几年不见,即使化着精致的妆容,母亲脸上的皱纹却遮不住,一条两条,细细长长,父亲脸上的斑怎么这么多了,一头乌黑的头发里也窜出了几根白发。
夏雯萱心里的情绪像打翻的调味瓶,心酸又委屈,抱着父母在病床上大声哭起来。
夏雯萱本想在美国多陪父母几天,但是父母整日加班开会到深夜,自己反而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学校打电话来批评她擅自离校一事。
“小萱,学校你爸爸已经帮你处理好了,回去吧,爸妈一切都好。”
母亲将机票递给夏雯萱。
夏雯萱回到学校,整日心神不宁,每天晚上入睡后,那个梦还是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失恋像一层阴霾将夏雯萱紧紧包裹,她看不清,也走不出。
学校出国留学的日期已经出来了。出发那天,夏雯萱在心里反复纠结,最后决定去机场送行。夏雯萱坐车赶到机场,在人群中寻找刘浩的身影。终于,她找到了他,一想到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她想冲上去再好好地告个别。夏雯萱正准备喊刘浩的名字,刘浩提好行李,和文小荷十指紧握,一起检票。
结束了,我知道一切结束了,可我不舍得,我没你那么坦荡,我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刘浩,再见。再也不见。
夏雯萱像一具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麻木地回到学校。
她也想一切重新开始,重新开始生活,忘记刘浩,忘记那个轻易放弃自己的人。可是这座学校,北川大学,每一个角落,每一间教室,每一块地砖,都有他们的身影,空气中的每一秒,只要停下来,她和刘浩的过往历历在目,像针,一根一根地刺在心里。
02
夏雯萱给苏可漫留了短信,报名了学校志愿者支教活动,去了西藏。
学校支教队坐火车先到达拉萨,一路上风景迷人,从都市风景到广阔的平原大地,群山高原,戈壁沙漠,广袤草原,蜿蜒河流,碧水蓝天……祖国的壮丽河山抚平了夏雯萱悲伤的情绪。
到拉萨后,大巴车来接大家去镇上。从未来过西藏的学生们兴奋不已,在车上热情地学起了藏民歌。
“我要去西藏,我要去西藏仰望雪域两茫茫,风光旖旎草色青青,随处都是我心灵的牧场……”
几个小时的长途大巴,终于抵达镇上小学。
学校在高原脚下,群山包围,山峰之上,白雪皑皑。这座小镇地处偏远,高原环绕,交通单一,是西藏较为贫困的地区。刚下车,强烈的高原反应让很多人感到不适,头晕呕吐。因条件有限,志愿者们被安排在当地居民的家里居住。当地藏民热情地招待大家,帮大家提行李,安排房间,准备饭菜招待。
夏雯萱暂时寄宿在藏民多吉的家里,多吉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体型高大,肤色黝黑,鼻梁高挺,眉眼粗犷。
晚上,多吉和妹妹德吉为夏雯萱准备晚饭,西藏的夜晚很冷,夏雯萱围在火炉边烤火取暖,德吉给夏雯萱唱藏族歌,歌声婉转优美,多吉给夏雯萱端来了糌粑、酥油茶和风干牛肉,夏雯萱被多吉兄妹两的热情温暖,度过了美好的一晚。
整顿休息一天,夏雯萱就来到了学校,被安排为语文老师。全校只有十间教室,这次支教的队伍有八名大学生,当地有两位支教留下来的前辈,他们已经在学校陪伴孩子们五年。学校一共只有两百名学生,小到六岁,大到十四岁,零零散散地在十间狭小破烂的教室里上课。
夏雯萱和所有老师一样,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送孩子们回家。有的孩子父母都去城里打工了,回来路不好走耗时长,夏雯萱和当地居民学了几招做饭的方法,会留下来陪孩子吃饭。回去的时候夜已深了,路上的灯稀少,石子路不好走,漆黑一片,夏雯萱怕黑,多吉总是会提着油灯来寻,接夏雯萱回去。
虽然环境艰苦,但是在这里夏雯萱的心里却得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她什么也不用去想,她每天只想好好教孩子们学语文,下课后照顾那些留守在家的小孩,日复一日,她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相比最初的一窍不通,现在她和多吉兄妹学习藏文,她已经能和藏民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张皓晨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夏雯萱了,去她的教室外等下课,去食堂,图书馆张皓晨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只好去问苏可漫。
“雯萱去西藏支教了,她没和你说吗?”
“她为什么突然决定去西藏了,之前没听说过。”
“刘浩分手对她影响挺大的,去西藏也好,能让她离开这个伤心地,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苏可漫话还没说完,张皓晨就去学校教务处请教老师支教的事。
夏雯萱像往常一样教孩子们诵读古诗。
“孩子们,今天我们来学习唐朝诗人王维的一首诗,大家和老师一起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多相思。”
“雯萱,校长叫我们集合。”
同行的另一位支教学生站在门口说道。
“孩子们,你们先多读几遍,好好理解一下这首诗什么意思。”
夏雯萱来到学校操场,一脸震惊。
张皓晨背着行李站在国旗下,眉头紧锁,眼睛直直地盯着夏雯萱。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从北京来的张皓晨同学,教孩子们数学,大家欢迎。”
校长费力地说着蹩脚的普通话。
夏雯萱心不在焉地鼓着掌,睁大着双眼看着张皓晨。
高原风大,学校破旧,经久未修,好几处教室的门窗损坏严重,其他的老师们去送孩子们回家了,夏雯萱今日不着急走,一个人留在学校检查门窗桌椅,登记损坏情况。
张皓晨留下来和夏雯萱一起。
“你为什么会在这。”
夏雯萱背对着张皓晨,学校的灯坏了,黑暗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借屋外的星光,隐隐约约照亮她的身影。自从和刘浩分手以来,夏雯萱瘦了好多,张皓晨看着夏雯萱纤弱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张皓晨靠近夏雯萱反问道。
“我只想一个人痛痛快快地离开,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既然你决定留在这,我也要留下来。”
“为什么?如果你是碍于我们有婚约的面子,完全没有必要。”
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教室外摇摇欲坠的窗子打了下来,张皓晨冲上去,一把将夏雯萱拉进怀里抱紧,破碎的窗子重重砸在了张皓晨的背上。
“张皓晨,和我回家,你现在需要治疗。”
夏雯萱看着张皓晨的背上划出一道伤口,神色紧张,拽着他的手往外走。
“夏雯萱,别问我为什么,你可以一声不吭就走,我也可以。”
张皓晨松开了抱紧夏雯萱的手,直视夏雯萱的脸,一脸认真地说着。
“随便你,犟驴。”
见夏雯萱许久未归,多吉和村民打听后,提着油灯,拿着一件旧棉衣来学校找她。见张皓晨受伤,多吉把衣服披在夏雯萱身上,扶着张皓晨走山路,回到家里。
多吉示意夏雯萱去休息,将张皓晨扶在床上,脱下上衣,为张皓晨的伤口敷药。夏雯萱站在一旁想帮忙,看见张皓晨光着上身,迅速转过头去。
“好了,伤口不深,好好休息。”
多吉一字一句地说着中文向张皓晨解释道。
“谢谢你,多吉。”
多吉憨厚地一笑,摇摇头。
“今天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地铺,早点休息吧。”
张皓晨刚想起身,就被夏雯萱一把按在床上。
“雯萱,你和德吉睡,我和他挤一挤。”
多吉说着示意夏雯萱进屋,夏雯萱不想麻烦多吉,德吉拉着夏雯萱的手,让她给自己讲童话故事,夏雯萱看了一眼床上已昏昏睡去的张皓晨,吹灭灯,钻进德吉的被窝。
放着富二代的舒服日子不过,非要跑过来凑热闹,长途奔波累成那样,真搞不懂他。
夏雯萱一头雾水,在静谧的夜里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张皓晨一点也不娇气,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虽然从没有教过书,但看着孩子们求知的双眼,纯真无邪,张皓晨也能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大家数学。
这是他从没想象过的,自己的另一幅模样,自从遇见夏雯萱,从前那个焦躁不安,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张皓晨好像不见了,现在的他,更加冷静理智,心里也多了几分柔情。
学校的门窗、桌椅坏了,张皓晨会去找村民借工具,放学后自己留在学校鼓捣怎么修。当地的山路不好走,有时候会遇上极端天气,张皓晨怕孩子危险,大一点的他会陪着一起回家,小一点的他会背着走,担心夏雯萱冒冒失失,送完孩子们他会赶紧跑回来,送夏雯萱回多吉家。村民的房屋积年累月,破旧不堪,张皓晨有空的时候就会和一起夏雯萱去帮忙维修……
时间久了,张皓晨虽少言寡语,但仍和村民、孩子们相处融洽。
张皓晨一直担心夏雯萱的状态,有时候他会装作不经意地去夏雯萱带的班,在教室外看夏雯萱正带着孩子们读课文、学中文,看着她教孩子们脸上露出的笑容,张皓晨攥紧的心也渐渐舒展开。
换季的时候,夏雯萱感冒了,总是忍不住咳嗽。虽然服了药,但夏雯萱体弱,又忧思过度,积郁心结,病一直反反复复没好。
天气逐渐转凉,夏雯萱发烧,校长让她最近在家休息,夏雯萱整日躺在床上高烧不退,额头滚烫,手脚冰凉,多吉兄妹围在她身边为她敷毛巾,擦拭退烧,但夏雯萱意识逐渐模糊,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张皓晨下了课赶紧跑到了多吉家里,用手摸了摸夏雯萱的额头,正值晚上,路上什么也看不清,张皓晨要去镇上给夏雯萱买药,只是现在村里没有大巴经过,张皓晨只好挨家挨户找村民借车,终于借到一辆三轮车,二话不说要赶去镇上。
多吉叮嘱妹妹照顾夏雯萱,帮张皓晨指路照灯,连夜赶路。张皓晨气喘吁吁地用力蹬着,恨不得立马给夏雯萱拿到药,当地海拔很高,张皓晨逐渐感到头晕,胸口喘不上气,但他不愿意停下来,鼓足了劲骑车。多吉看出了张皓晨的不适,强行让他停下来,把他扶在后座上休息,自己继续赶路。
后半夜,张皓晨和多吉终于回来了。两个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张皓晨顾不上说话,赶紧接热水给夏雯萱喂药,看着夏雯萱喝了药安心地睡去,张皓晨担心夏雯萱夜里会有什么不适,不愿去睡,坐在夏雯萱的身边,点了一盏灯,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夏雯萱手脚冷到发抖,张皓晨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套在夏雯萱的脚上,攥紧被子,擦了擦夏雯萱额头的汗,一丝不苟地照顾她整夜。
夏雯萱在多吉兄妹和张皓晨的照顾下不出两日,烧渐渐退了,气色也恢复了从前,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润。
半年过去,夏雯萱和志愿者们已经在西藏生活了一个春夏。入冬了,北风呼呼地吹着,寒冷刺骨,像刀子一样划在人脸上,地上起了沙,蒙人眼睛,打得房屋上砖石碎砾零零碎碎地往下掉。
入冬气温骤降,村子位于藏北地区,往年极端寒冷的时候,会出现大暴雪。
天黑得越来越快了,学校上课时间缩短,从大山到村里居民区,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漆黑寒冷的夜晚,夏雯萱和所有老师分队带着孩子们翻过低山岭,路过逐渐结冰的湖泊,送孩子们回家。
冬季假期临近,送完最后一批孩子,校长召集大家开会,除了总结一学期以来大家的教学成果,目前还有一个问题等待解决。学生们大多家境贫穷,所有的学习材料与工具都是校长往年去镇上采买和社会人士捐赠的,但近年来校长鼓动孩子们走进课堂学习,人数增多,教材、书本、纸笔已供应不足,有的孩子要几人合用一本书,很影响学习效率。大家主动提出自掏腰包去镇上采买物资,校长很欣慰,告知城里最近有公益活动,自愿为村里小学送物资,只是冬天已经开始下雪,村里唯一一条公路也封了,所以一直没有去取。校长给大家分派了任务,但人手不够,校长已年过花甲,坚持自己去城里取那批物资,夏雯萱担心校长身体,自告奋勇和校长交换任务,自己去城里取物资。
“校长,我去吧,我去过镇上,熟路。”
张皓晨打断了夏雯萱。
“你和我换任务。”
张皓晨叮嘱夏雯萱道。
路面已经有了一层没过脚尖的积雪,学校的国旗杆在寒风的肆虐下倒了,许多桌椅破烂不堪,缺胳膊少腿。夏雯萱顶替张皓晨的任务,留在学校修国旗杆、搭台阶、补桌椅。
张皓晨骑着老校长的三轮车往城里赶去,路上积雪坑坑洼洼,如果不用力蹬,车子很容易就会打滑。从村里的大山出来,天色越来越阴沉,风力又大又狠,张皓晨拘着背迎着风用力地骑着,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雪下大了,鹅毛大的雪花拍在张皓晨脸上,粘在睫毛上,张皓晨只能眯着眼睛看路。
夏雯萱在学校把所有损坏的东西修好了,腰酸背痛,一身疲惫。今天多吉没来接她,有点反常,不过夏雯萱早就习惯回家的路了,也没有多想。回到多吉家,门开着,风刮得门嘎吱嘎吱作响,屋里亮着一盏灯,夏雯萱在多吉家里环视一周,多吉和妹妹都不在,桌子上还有糌粑和羊奶,还冒着热气,看来是刚出去不久,夏雯萱在家等多吉兄妹回来。但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的雪渐渐下大,多吉兄妹还没回来,夏雯萱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穿上一件厚棉衣,裹好围巾,去村民家里询问他们的行迹。
“多吉家的羊丢了一只,德吉去找没回来,多吉去山上牧区寻她了。”
夏雯萱害怕多吉兄妹遇到危险,向村民借了手电筒,上山去了。
晚上九点,大雪即将封山,张皓晨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物资安然无恙,张皓晨和校长核对好物资,拍了拍身上的雪,坐在校长家喝了一杯青稞酒暖身,得知夏雯萱已回家,张皓晨放心地喘了一口气,拒绝了校长邀请他留下来吃饭,迫不及待地去多吉家找夏雯萱。
夏雯萱从北京来得匆忙,只带了衣物被袄及一些生活用品,刚入冬的时候,气候干燥,夏雯萱的嘴巴有一些脱皮干裂,脸也有些干燥泛红,张皓晨注意到了,这次去城里取完物资,向当地人询问后,马不停蹄地去城里百货店里买了唇膏、护手霜、脸霜和一个绒毛帽。
张皓晨提着袋子来到多吉家,空无一人,桌上的食物已经冰冷。
张皓晨拨打夏雯萱的电话,无人接听。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有强降雪,晚上的风更加冷冽,积雪已没过脚踝,脚踩在地上,一踩一个雪坑。张皓晨看着天空满天飞雪,心里按耐不住地着急,问过村民邻居,知道夏雯萱去山上牧区了,不顾村民提醒不能上山,提着袋子往山上飞奔而去。
山上的雪下得更大,生硬的风混着砂砾,毫不留情地打在张皓晨的脸上,一块飞石砸过来,在张皓晨的脸上划下一道小小的血口子,张皓晨不顾脸上的疼痛感,着急地向牧区 赶去。终于抵达牧区,只剩下被刮到的栅栏,空无一物。张皓晨继续拨打夏雯萱的电话,一遍又一遍,还是无人接听。张皓晨在空旷的夜空大喊夏雯萱的名字,但没有一声回应,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她不在这。张皓晨的心攥得更紧了。张皓晨决定向高处走,或许她迷路了,或许她已经回去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她。
越往海拔高处走,积雪越深,已经到了人的小腿。张皓晨拖着艰难的步伐用探照灯在茫茫雪海里寻找夏雯萱的身影。
张皓晨尽力扯着喉咙大喊夏雯萱的名字。没有声音,继续找。
“夏雯萱!夏雯萱!你在哪?”
风的声音很大,混乱嘈杂。但张皓晨还是在凛冽的寒风中听到了夏雯萱虚弱的声音。
“我在这,我在这。”
张皓晨循着声音的方向,用探照灯寻找夏雯萱的身影。雪地里,夏雯萱双脚瘫软,靠坐在一块巨石上,手里挥动着围巾。
张皓晨大步向夏雯萱赶去,看着夏雯萱手里攥着的手机,大声问道:
“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山上信号……不好。”
夏雯萱手捂着脚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脚怎么了?”
张皓晨把手上东西放在地上,蹲下来看夏雯萱的脚。
“我迷路了,德吉也没有找到,雪太大了,看不清路,摔了一跤。”
夏雯萱懊恼地说道,看着张皓晨焦急的神情,她很后悔,觉得自己总是在给别人找麻烦。
“看来是扭伤了,上来,我背你回去。”
张皓晨为夏雯萱挽好裤脚,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夏雯萱,在她正前方单膝蹲下,示意她上来。
夏雯萱迟疑了一下,但是没有办法,趴在了张皓晨的背上不敢乱动。
张皓晨夹紧夏雯萱的双腿,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上的袋子挂在夏雯萱手上,嘴里咬着探照灯,步伐沉重,加快速度往山下走。
雪势愈演愈烈,已经没过了张皓晨的膝盖,暴风雪要来了。
多吉和妹妹牵着走丢的羊回了家,把羊放在羊圈,回家喊夏雯萱的名字,发现夏雯萱不在。多吉安顿好妹妹,锁紧房门,得知夏雯萱和张皓晨都在山上,怕两人在山上有危险,叫上村里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一同去山上找二人。
一天的劳累,两人的体力逐渐不支,张皓晨咬紧牙在苍茫大地上艰难地挪动着。一阵强风呼啸而来,山上的积雪随着巨石“轰”地一声坍塌,重重的砸在了两人的身上。张皓晨瞬间被压倒,但还是紧紧地抱着夏雯萱,挡在夏雯萱的身上,两人都被埋在了雪里。张皓晨头部鲜血淋淋,血顺着脸缓缓地流在地上,暂时昏了过去。
夏雯萱使劲摇晃着张皓晨的身体,挣扎着试图去挪开巨石,但石头紧紧地压着自己的脚,不能动弹。夏雯萱忍着疼痛,看着受伤的张皓晨花容失色,努力去唤醒他。
“张皓晨!张皓晨!你快醒醒!”
“有人吗?救命啊!”
空旷的山野没有回应,只能听见夏雯萱的回音。
张皓晨恢复了意识,感觉头部剧痛,醒了过来。他和夏雯萱使尽浑身力气,也没能挪动巨石。
深夜气温骤降,夏雯萱冷得直哆嗦,嘴唇乌青。两个人的眉毛和睫毛都结了冰,夏雯萱的手指冻得僵硬,张皓晨大口哈气给她的手温暖。夏雯萱躺在雪地里,有气无力地看着身旁给自己取暖的张皓晨,雪还在下着,风小了些,空气安静了许多,甚至能听到张皓晨精疲力竭的喘息声。她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又乏又累,眼睛微微闭上,感觉要睡着了。
张皓晨捏了捏夏雯萱的脸。
“夏雯萱,醒醒。”
夏雯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
“你看见了吗,天上有一个大飞机,我这是要到美国了吗?美国也在下雪吗?”
“刘浩,今年的雪好大啊。”
张皓晨看着夏雯萱流下的眼泪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沉默不语。
“我们是不是要困在这了?”
夏雯萱睁开眼,一脸失落地说着。
“不会的,他们发现我们没回去,会来找我们的。”
“你那个袋子里装了什么?”
“给你带的东西。”
张皓晨伸出手把袋子里的帽子揪出来,牢牢地戴在夏雯萱的脑袋上。
“张皓晨。”
“如果我死在这了,帮我给爸妈和苏可漫带个信……”
夏雯萱轻轻张开嘴,声音小的像苍蝇,一字一句地说着。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死的。”
“对不起,都怪我,总是让你和我一起涉险。”
夏雯萱努力地张嘴说话,眼睛越来越沉重,就快要闭上了。
张皓晨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制造声响,不让夏雯萱闭眼睡着。
“别吵,我好困。”
张皓晨把身上的棉袄外套脱下来,紧紧地包在夏雯萱的身上,张开双手将夏雯萱抱在怀里取暖。
过了一会儿,夏雯萱感受到了温度,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张皓晨冻得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张皓晨的嘴唇冻得裂开了,脸上额头上的血都凝固了。张皓晨闭着眼睛,脸靠得自己那样近,夏雯萱感受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虚弱。
“张皓晨,你醒醒,我醒了你也不许睡着,你快给我醒醒!”
张皓晨僵硬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夏雯萱,夏雯萱害怕张皓晨涉险,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喊着: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了漆黑恐怖的夜空,多吉带着几个壮汉打着灯照到了瘫倒在雪地里的夏雯萱和张皓晨。
“张皓晨,你快醒醒,我们得救了!”
夏雯萱用力地向远处招手,大声呼喊求救。
多吉指挥壮汉一同发力,将压在二人身上的巨石挪开,夏雯萱的脚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血渗到地上,留下一抹醒目的红色。张皓晨体温过低,脉搏虚弱。
众人将昏迷的张皓晨扛起来,多吉背着夏雯萱,一起下山。
张皓晨,你说得对,我们得救了。
多吉为张皓晨脱去衣服泡热水澡,夏雯萱连夜熬草药喂张皓晨喝下,用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等待他醒过来。
不知不觉,屋外天亮了,气温稍稍回升,村长组织众人去山口扫雪。张皓晨的体温升高了,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大雪封山有了出口,夏雯萱就和村长陪着张皓晨赶去了城里医院。因脑部受创伤,检查和包扎伤口后,医生为张皓晨安排了住院。
“他现在生命各项体征稳定,但是头部受撞击,脑部有小范围淤血,等他醒过来后,还需要留院观察一个月。”
“医生,他多久能醒过来?”
夏雯萱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张皓晨,焦急地询问道。
“这个不好说,一至两周,或者更久。”
夏雯萱回到病房,看着躺在床上挂着呼吸机沉睡的张皓晨,从前一副白净俊秀的脸上,总是用冷漠和鄙夷的眼神看着别人,现在却因为在西藏脸上长出了一些色斑,脸上的伤口深深浅浅,肤色也比以前黑了些,看起来很疲惫……他睡得很沉,安静地像个孩子。从小养尊处优的张皓晨,在西藏大半年的时间里,吃了不少苦。
张皓晨,如果你累了,就好好休息,但你一定要醒过来,不准贪睡。
张皓晨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还是没醒。夏雯萱回到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放学后碰到要去城里的村民就会托人捎她一程,去医院看看张皓晨。孩子们一个星期见不到数学老师,吵着也要去医院看张皓晨。夏雯萱和校长一边劝解孩子们,一边心里为多日不醒的张皓晨着急。
几日后,在学校上课的夏雯萱听到多吉来找自己说张皓晨在医院醒了,下课后就坐着大巴车赶到医院。推开门,张皓晨睁着眼虚弱地躺在床上,看见夏雯萱来了,努力坐起身。夏雯萱快步向前,扶张皓晨躺下。
“医生说了,你醒后还要再留院观察一个月,好好休息,不许乱动。”
夏雯萱将手里准备好的饭菜整整齐齐摆在张皓晨的面前。
西红柿炒鸡蛋、鱼头豆腐汤、青稞茶、白粥。
“我在城里买了些食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简单做了点。”
夏雯萱不会做饭,私下琢磨了几天,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夏雯萱不好意思地看着张皓晨。
张皓晨缓缓抬起手,费劲地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夏雯萱见状,拿起碗筷,一勺一勺地喂给张皓晨吃。
“不用了,我自己来。”
张皓晨受宠若惊,肢体僵硬,紧张地说着。
“你还没恢复好,我来吧,不碍事。”
夏雯萱看着张皓晨的嘴,小心翼翼地对着饭菜吹了吹气,认真地喂张皓晨进食。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夏雯萱,村民也会偶尔来照顾张皓晨,为他诵经祈福,嘘寒问暖。
冬末的几天,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大雪,村里的通讯设备被积雪压坏,天气恶劣,还来不及修,大家和北京失去了联系。
03
彼时祖国的另一头,极北之地。白茫茫的平地上,凛冽的寒风刺骨,大雪漫天飞舞,扬起的砂砾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荒无人烟的祖国边疆,方志伟站在队伍中,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北风呼啸,大雪纷纷众白首,战士们的眉毛和眼睛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脸上长出了紫色的痂。
夜幕降临,雪停了。云层渐渐散去,只剩下呼呼作响的北风在耳边环绕。
方志伟站在辽远的边境,眼神坚定地凝望着头顶的天空。
空旷苍凉的大地上,星星如灯火般闪烁,在寂寥的黑夜中发出微弱的光,纯洁而明亮,照亮孤独的远方。
方志伟站在静谧的黑夜中,仰望头顶的星空,在心中默默为苏可漫许下祝福。
冰雪消融,湖泊流涌,日照千里,万物复苏。
高原山上郁郁葱葱,山顶金光闪耀,云雾环绕,积雪如哈达一般连绵不绝,村里的林芝桃花争相竞放,放眼望去,红绿相接,美如仙境。
清澈的湖水如镜面光滑,蓝天白云,不泛起一阵涟漪。
夏雯萱走在湖边沙地上,湖水倒映着她的脸,夏雯萱仔细看着水中的自己,雪白清冷的脸庞,温柔舒展的眉眼,相比一年前的自己,夏雯萱的脸上少了最初的忧郁,眼里多了一分坚强。
时间和陪伴是最好的疗愈师。
入伍后的两年,方志伟顺利完成任务,带着自豪与骄傲,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方志伟回校的那天,苏可漫混在人群中,静静等候那批光荣回归的队伍。
方志伟乘坐的那班车因为路况晚点一小时。
苏可漫不急不慢地翘首企盼着,只是退伍回来的队伍中,找不到方志伟的身影。直到学校迎接的人群散去,苏可漫也没有看见方志伟。
她有些疑惑,也有些失落,犹豫一阵后转身准备回宿舍。
“苏可漫!”
身后传来响亮欣喜的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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