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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六十三年,沈婳为护徐延珩身中乱箭而亡。

“小五,你赶紧醒醒,你最讨厌跟着为父练功,只要你肯醒,我许你三年不练武”。

沈长恭话没说完,又急急改口道:“不、不,只要小五你能醒,你一辈子都不用练功,父亲由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婳在家排行老五,家里人都唤她小五。

古人诚不欺她,人死时果然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回忆可真逼真,每句话都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不但话逼真,连触感也特别逼真,阮氏已将沈婳搂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眼泪鼻涕一把把地放声大哭起来。

沈婳听着听着,眼泪猝然涌出,哇地一声跟着哭泣起来。

因她突兀的哭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沈婳用力睁开眼睛,发现阮氏将她抱着,父亲沈长恭将她望着,大哥和二哥、三哥也都在,正用袖子抹着眼泪,而更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化成灰她都忘不掉的人。

那人穿着百福刺绣长衣,衣服早已湿透,衣料粘在身上,全身上下都在滴水,尤其一双眼睛,就像清明的雨天,被雾浸湿,被水打散,时时有水涌动。

没错!是徐延珩,十三岁时的徐延珩!

徐延珩的目光定格在沈婳身上,他强忍着眼泪,可眼泪终是抑而不得,只需一抹,满手皆湿。

是徐延珩,坑害了她一世的徐延珩!

临了临了,她都快死了,他还钻到她记忆里找存在感。

沈婳望着像似泡在泪坛子里的徐延珩,心里莫名的不耐烦,正想收回目光,徐延珩已蹬蹬几步走到她面前,哑着嗓子道:“五妹妹,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沈婳愣在当场,望着徐延珩说不出话来。

回忆是不是有些出入?

十年前,徐延珩并没说这话。

沈长恭走到徐延珩身边,开口道:“若非世子跳进水里搭救,小五早就无力回天。”

“世子拼死把小五送上岸,自己连爬上河的力气都没了,沉到河底差点就淹死,要不是小厮及时发现,只怕凶多吉少。”

徐延珩沉到河底失去意识,被小厮救上岸半天才苏醒过来,睁开眼就跟失了魂魄一般,连衣服也没换,发疯发狂似的要守在沈婳身边。

现在沈婳醒了,徐延珩总算清明许多,只是忤在床前,全身上下都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头,发间露出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珠,目光盯着沈婳一动不动,怪渗人的!

沈婳被他盯得脑仁子疼,遂挥着手道:“纠缠一世,临死还不得安省,你给我滚,赶紧给我滚……。”

话没说完,徐延珩连退几步,脚下一个趔趄跌到地上。

阮氏闻言脸色煞白,慌慌张张摸着沈婳脑门道:“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胡话,这会又是让谁滚?屋里都是自家人,没有半个让你置气,难不成撞了邪……?”

回忆实在逼真,虽说跟从前不一样,倒也算编得像模像样。

沈婳忍俊不禁嘲笑起自己,不过是临死时浮起的回忆,人死如灯灭,她确实没必要置气。

她一个死人,还置什么气,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想通了这点,叹口气朝阮氏道:“母亲说的对,不过是最后的回忆,我何必对周遭的人事较真!”

阮氏兀地手脚透心凉,朝沈长恭使了个眼色。

沈长恭还没开口,身旁的沈柏棠紧锁眉头,心直口快地道:“小五,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话怪里怪气的!”

被三哥沈柏棠一说,沈婳方才留神打量起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穿着喜气的大红锦衣,腰摆处是金线绣出的一朵朵桃花,确确实实是十一岁的样子,毫无违和感。

就连阮氏的体温也真实存在着,沈婳感受到母亲身上的温度,心里乱成一团粥。

若说是回忆,天底下怎会有这番真实的回忆?

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疼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般真实的感受,实在不对劲!

沈婳仿佛被惊雷击中脑门,愣愣地望向父母和哥哥们。

父亲和母亲都年轻很多,哥哥们也是少年模样,屋里的摆设和年少时一模一样,就连跌坐在地上的徐延珩也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三哥说她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个不干净的东西搞不好就是她的魂魄。

搞不好,她还魂了?

又或是,重生了?

思量间,窗户外吹进一阵风,风吹在沈婳脸上,她打了个喷嚏。

再然后,打喷嚏过猛,牵扯到头上的伤,她疼得咧嘴大哭起来,已然分不清是头疼还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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