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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喻言把剧本修改好,发给总编剧的助理时,已经将近下午六点。她伸了个懒腰,喝了口凉透了的咖啡,登时被苦得眉头一皱。刚刚她太投入,泡咖啡的时候忘了加糖。她从抽屉里找出几个糖包,一股脑地倒进去。

再喝一口咖啡,林喻言愉悦地弯了弯嘴角。嗯,很甜。

现在的天黑得晚,天际还有夕阳,隐晦地投射在某一处墙上,划过一道斜斜的浅红色光影。她忍不住拍了一张照,保存了下来。

有头像跳动。

助理说:我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我转发给李老师了!

林喻言说:好。

正要关电脑,助理又说:对啦,忘了恭喜你,上次那个本子拿了玉白兰最佳编剧。李老师很看好你哦。

林喻言:……

她对着屏幕无语了一会儿。去年暑假她接了个活儿,跟几个编剧一起写了一部家庭喜剧,结果今年,片子一播出来,他们才发现编剧一栏里只有总编剧李尚庭的名字。她找到了导演,导演为难地搪塞了她两句,让她拿了钱就不要乱说。

她不知道李尚庭知不知道她找导演这事,但这次新接的活儿是李尚庭指名要的她,摆明了想要提携她。但林喻言却不这么想,打心里防备着对方,在接活之前把合同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了署名权才肯签。

现在李尚庭的助理来夸她,怎么看都有种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林喻言咬牙,再次打字时,手指都有点僵硬,回了一句“谢谢”便迅速地关了电脑。

林喻言关完电脑缓了一会儿,从手机登上QQ,截了聊天记录的图发到微信群里,说:帮我骂她解解气。

然后她点开陈炽的头像,问他忙完了吗。

陈炽回得很快:在你们宿舍楼下啦。

林喻言随手拿了件外套往外面走。今天是周五,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回家了。她锁了门,回陈炽:什么时候来的?

陈炽:下了课就过来了啊。

林喻言在心里算了一下,那来了有将近两个小时,他就这么闲吗?

下了楼,林喻言看到陈炽站在树下等她。许是等得无聊了,他正低着头按节拍跺着脚,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林喻言喊:“陈炽!”

陈炽的动作一顿,扬头朝她这边看来,他问:“是你吗,言言?”

林喻言规规矩矩地站到他面前,说:“是我。”

“啊?”陈炽嘴一撇,埋怨她,“你就不能跟我玩个游戏?你说不是你,然后我拆穿你,然后你恼羞成怒,接着你不理我。”

林喻言说:“你不去当编剧都亏了。”

陈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说:“不过你放心,我记得你的樱桃发夹,永远都不会认不出你。”

林喻言有时候觉得陈炽有种魔力,跟他说说话,就能把人心底所有的阴霾都扫荡干净。她觑了他一眼,问:“然后呢?”

陈炽歪了歪头:“什么?”

林喻言耐心地重复:“我不理你,然后呢?”

陈炽拉住她的手,细长的手指与她的交缠,说:“然后我就要把你哄回来啊。他们都说,女朋友是一定要哄的,我学了好几招,可惜没有用武之地。”

林喻言任他抓着手,随口应付:“你别学些没有用的东西。”

陈炽乖巧地点了点头,手指却丝毫不停,试探着林喻言的底线。见她一直没有抽回手,他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抹小得意。

枕琴阁靠近市中心,毗邻临溪市著名景点三月街,店面气派、有排场,得提前一个月才能订上位子。当时阮归期说要在这请客时,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说好的大家一起穷,你却自己发了财?

阮归期发誓:“是我姐姐跟饭店的老板认识才订到的!”

然而没人信他,放出话要宰他一顿。

宿舍楼外停了一辆黑色、低调的迈巴赫,林喻言远远看见车旁边立着个身材挺拔的人,挑眉:“谢管家回来了?”

陈炽说:“昨天刚回来。”

谢嘉是陈家的管家,正宗的荷兰国际管家学院出身,三十多岁,成熟稳重。陈炽转学过来时就跟着他,虽然自诩不需要他的陈少爷很嫌弃。

准确来说,但凡是陈家出来的,陈炽都很嫌弃。

林喻言曾笑他:“陈家出来的你都嫌弃,你自己也嫌弃?”

当时陈炽怔怔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像有一抹化不开的浓雾,转瞬清明澄澈。他低声说:“你嫌弃吗?”

林喻言说:“嗯,我也就偶尔嫌弃一下。”

陈炽喉咙微动:“那不偶尔呢?”

林喻言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想也不想就回答:“我觉得你可爱呗。”

陈炽怔了怔,干净的眼眸里登时盈满了笑意,满满的幸福险些要溢出来。

谢嘉笔直地站在车旁看着走近的两人,心里却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家小少爷的性子从来都是寡淡甚至是冷厉的,也只有在这位林小姐面前,才能化身小可爱。

两人走近后,谢嘉弯腰打开后车门,林喻言说:“谢谢。”

谢嘉微微一笑。

车子开上路,陈炽说:“还有一会儿才能到,你睡会儿吧。”

林喻言忙了一天,早就累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车里温度适宜,不同于其他车子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陈炽的车里若有若无地飘着香味,像森林里松木与檀香结合的味道,醇厚、深邃,有点坚定从容的气质。

跟陈炽的性子还真的一点也不符。睡过去之前,林喻言是这么想的。随即,她便毫无防备地跌入了黑暗的梦中。陈炽往她那边靠了靠,扶住她的小脸,让她靠在了自己肩头上。

谢嘉看向后视镜,陈炽递来个略带威胁的眼神,他立刻放缓了车速。

半晌,谢嘉开口:“少爷。”

陈炽专注地看着林喻言的睡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口问:“陈念先又干什么事了?”

谢嘉沉默片刻,说:“陈总在找人。”

陈炽不怎么感兴趣,懒懒地问:“陈寂?”

谢嘉说:“是的。”

陈寂是陈念先在和陈炽的妈妈结婚前和别的女人生的,这在陈家是大忌。当时,陈念先还不是继承人,所以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这对母子。

陈炽说:“不是很好找吗?打开体育频道,随时都能看到他。”

谢嘉说:“听说是陈先生不愿意见陈总。”

陈炽挑了挑眉:“我这位哥哥还是那么有个性。”

谢嘉:“少爷和他很熟?”

陈炽“嗯”了一声:“小时候他来找过我,我很喜欢他。后来……”

谢嘉:“后来?”

陈炽:“后来他走了。”

谢嘉欲言又止,陈炽却彻底不理他,专心去看自家女朋友了。他只好把想说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陈炽和他的父亲陈念先的关系原来并不是这样的,至少在谢嘉刚到陈家时不是。那时陈炽是陈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天之骄子,虽然陈念先忙于工作,并不经常陪伴他,但陈念先还是很重视儿子的。

直到陈炽被确诊面孔遗忘症。

谢嘉至今都记得那天陈念先的表情,他先是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嫌恶。接着,他把鉴定报告砸在陈炽的脸上,啐了一口:“丢人!”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谢嘉也记得当时陈炽的表情,陈炽看着因用力过大而微微晃动的门,没有绝望,没有失落,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果然,他的父亲就是这么薄情寡义。果然,这件事一旦被父亲知道,肯定会放弃他。

果然,没有人真心地爱他。

那一年,陈炽才十五岁。

“不要停车。”陈炽略显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嘉对他的指令无条件地服从,根本没有过脑子,车子便顺势掠过了枕琴阁。

谢嘉望去。

嗯,果然,林喻言还没醒。

而等林喻言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绕了枕琴阁三圈,稳稳地停在门口。

“唔……”她坐起身,问,“到了?”

她的声音中带了点鼻音,软软糯糯的,还没彻底清醒,茫然地看向陈炽。

陈炽笑了笑:“刚到,下车吧。”

林喻言下了车,看了眼时间,眉头微皱:“从我们学校到这儿需要一个小时吗?”

陈炽面不改色:“堵车了。”

林喻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跳起来:“你要相信我!恋人之间要互相信任!不信你问谢嘉!”

谢嘉唯陈炽是从:“是的,堵车。”

……

林喻言说:“可惜你在我这里的信任额度早就用完了。”

陈炽委屈,陈炽不高兴,陈炽不想上楼了。

陈炽说:“我生气了,你要哄我。”

林喻言无奈:“我没学过这项技能。”

陈炽鼓了鼓嘴巴,比她更无奈,说:“那我教你吧。”

林喻言一脚踢过去,走进电梯,干脆拒绝:“不学。”

陈炽紧跟着进去,小声说:“不学就不学,凶什么啊?你这样,我就要跟你分手了,女朋友!”

林喻言:“哦!”

林喻言转过头跟他对视,她是随意带笑,他是委屈带气。那副模样极像她家的棉花糖,立刻把她逗笑了。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说:“好啦,别生气了。”

这是什么男朋友啊,还要让人哄?

林喻言心里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手还没收回来便被陈炽拉住了,攥在手心不肯放。林喻言也没挣脱,随他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菜已经上席了,寿星阮归期不满道:“你们两个迟到了!”

徐遇安敲着筷子:“言言先不说了。陈炽,你自罚三杯。”

陈炽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谁?看着好眼熟。”

“你大爷!”徐遇安笑骂了一句,把手上的筷子扔了过去,“赶紧喝!”

陈炽的脸微微一侧,躲开了他的袭击,恍然般“啊”了一声:“徐大明星啊!”

徐遇安是他们的高中同学,跟阮归期一样是学艺术专业的。艺考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他被星探一眼看中,接了部网剧后,便一炮而红。

当初上学,他就跟陈炽不太对付,明里暗里总要讽刺对方几句,又碍于林喻言和阮归期的关系,没有撕破脸。后来又发生了几件事,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些,但拌嘴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眼看两人又要互怼起来,林喻言一阵头疼,说:“先吃菜,等会儿再喝酒。”

原本正在用眼神厮杀的两个人飞快地坐下,拿起筷子,各自夹了菜,身体力行地执行着林喻言的命令,看得孟冬目瞪口呆。

林喻言睡醒没多久,还没缓过来劲儿,闷闷地靠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阮归期说话。

陈炽给她盛了碗甜汤。她伸手碰了碰瓷碗,垂下眼,说:“谢谢。”然后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汤。汤有点烫,霭霭雾气飘上来,打*她的睫毛,轻轻颤动。

陈炽看得一阵眼热。

阮归期说:“言言,你都不知道,明明我过生日,他们非要趁机宰我一顿,把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一份。我要破产啦!”

林喻言笑了笑,说:“让我给你主持公道啊?”

阮归期说:“那当然了!”

刚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陈炽发来的消息:我结账,不准跟她撒娇。

阮归期:……

至于吗?

阮归期下意识往陈炽那边看了看,陈炽坐在林喻言的另一边,正殷勤地给她夹菜,面容一派纯真,全然没有聊天框里的生硬冰冷。

论演技,陈炽认第二,徐遇安这个正经演戏的都不敢认第一。

徐遇安说:“行了,没看到人家忙着谈恋爱,没空搭理你吗?”

阮归期低低地“哼”了一声,说:“对了,言言,你在群里发的截图,那助理什么意思啊?李尚庭什么意思啊?你写的剧本标了他的名获了奖,怎么你还得对他感恩戴德的?”

孟冬不在群里,问:“怎么回事?”

林喻言把她跟李尚庭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桌上都是好朋友,她也没藏着掖着,说:“导演说让我拿了钱,别那么多事。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我本来想跟几个编剧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方法,谁知道那几个编剧齐齐把我拉黑了。”

林喻言喝了口汤,勺子碰到瓷碗叮当作响,继续说:“我能理解他们。我不也是?我现在接的活儿,李尚庭点名让我过去,我也不敢开罪他。”

她已经尽量把这事说得轻描淡写了,语气中却仍有掩盖不住的委屈。

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人攥在了手心。

林喻言微怔,想把手抽出来,陈炽却不肯放手:“让我牵着手嘛。”

林喻言坚持把手抽了出来。

陈炽的手在空中虚晃了两下,才收了回来。他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刚刚拉过林喻言的指尖开始发烫。

阮归期见状,捂着眼:“哇,他们又在秀恩爱!孟冬,你快离他们远一点!”

孟冬见怪不怪:“看得多了,我早就瞎了。”

徐遇安的眉头皱了皱:“李尚庭在圈内的名声一直都不是很好,但他后台硬,而且能言善道,最会编派人,到时候添油加醋一说,你的名声全坏了。你能绕着走就绕着走吧。”

林喻言无奈:“我也想啊,一时绕不开。”

陈炽说:“不如把他封杀了。”

场上的空气停滞了两三秒。

“行啊,陈炽!”徐遇安揶揄了他一句,“这句话非常有霸总范,能不能提携一下小明星?”

阮归期跟着起哄:“再提携一下我这个落魄的画家吧!”

孟冬不甘落后:“我呢我呢!投资我,百分之三百的回报。”

所有的人目光一起投向他:“富二代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孟冬立刻就蔫了。

林喻言说:“好了,七七的生日呢,说这些事干什么,吃饭吧。”

林喻言都说翻篇了,其他人也没有再提,五个人说说笑笑,分享些近期发生的趣事,一顿饭吃得也快。结完账,众人立刻转战KTV,并要了一箱啤酒,作势要不醉不归。

阮归期豪爽地喝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直咳嗽:“喀喀……遇安,你能不能……喀喀,能不能喝啊?”

徐遇安喝得比他潇洒、恣意:“没事,我经纪人说了,今晚不管我。生日快乐!”

阮归期跟他碰杯:“祝我在新的一年里,不再单身。”

徐遇安笑着摇了摇头,转眸,看向坐在一旁看林喻言唱歌的陈炽。

的灯光光怪陆离,不停地变换颜色,打在陈炽精致的侧脸上,一时看不清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那眼神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认真和执拗。

陈炽察觉到徐遇安的目光,神情微微一顿,才漫不经心地看过来,问:“怎么了?”

徐遇安说:“说好了罚酒三杯,你还没喝呢。”

陈炽眼眸微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好几秒,说:“等言言唱完这首歌。”

林喻言唱的是一首粤语歌。陈炽再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正好唱到“喜欢你”三个字,声音很轻,咬字清晰。粤语版的这三个字有种缠绵的甜腻,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往口袋里摸了摸。

他要怎么才能抑制住此刻的心动?

他受虐般地看着林喻言,将她小小的、模糊的身影纳进漆黑的瞳孔中,又唯恐她跌入深渊,只好浮出些许笑意,眼瞳中似乎有火苗在摇摆。

一首歌终于停了。

孟冬眼明手快地抓起话筒,说:“快快快,切下一首歌。今天谁都别跟我抢,我要唱《光辉岁月》!”

林喻言给他切了歌,说:“我也会唱,一起。”

“我想自己唱!”

“想都别想!”

“你去看看你家陈炽在干吗,你还不赶紧拦着?”

林喻言正想说“关我什么事”,又骤然想起陈炽是自己男朋友,纡尊降贵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徐遇安把杯子递给陈炽。

陈炽抬眸,撞上她的目光。

林喻言的眉头皱了皱,一时间竟想不起来陈炽到底会不会喝。

应该……会吧?

她记得高考毕业吃散伙饭,陈炽比她喝得还多,最后硬是把她背到了家门口。

陈炽举起杯子贴在唇上,眨眨眼看向她:“女朋友,我倒了,你要照顾我。”

林喻言刚想说“你哪里那么容易醉”,陈炽就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

三杯入肚,陈炽丝毫不含糊地倒了。

林喻言:……

阮归期:……

孟冬:……

徐遇安:“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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