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在S市通往海城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重特大交通事故。
一辆罐式重型半挂车失控,连续撞毁数辆小车后,撞向隔离带发生侧翻车,车头砸向逆方向车道上一辆面包车的前座,车身直接碾压一辆轿车大半,场面极其惨烈,后不到五分钟,半挂车发生爆炸,瞬间黑烟滚滚,火势汹汹。
此次车祸中,有8人当场死亡,10人重伤,1人抢救无效,2人受伤较轻,但被后续罐车发生爆炸波及陷入昏迷,现已送往海城人民医院就医。
海城人民医院三层。
角落的病房外面,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守在门外,背对着走廊的窗户,通着电话。
片刻后,黑衣男人伸手招来同伴,吩咐刚刚主家下达的指令。
“今晚会有直升机来接李小姐回严家大宅,打电话通知还在海城的老八他们,李家的东西先安置下,留两个人看守着,其他人先回梧城。这边你带个人留下,等这次车祸的结果。”
“是。”
“对了,去和医院提前打个招呼,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好了,忙去吧。”
“好的,老大。”
黑衣男人吩咐完,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他不经扶额摩挲了两下,手掠过寸头搭在后颈,本以为这次的任务还算轻松,不想出了这种事。父母双亡,这小姑娘也忒惨了点吧。又想起几天前,小姑娘在家门口笑脸吟吟的等人。
低声咒骂一句,这操蛋的车祸。他摸索了身上一遍,发现只有烟没有火,按耐下烦闷,打算先去安排一下其它事,离开了病房外。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微弱又绵长。
这间病房位于角落,空间相较于别的病房有点小,是个双人间。车祸里受伤较轻的两个人被安排到了这里,除了李雁回,另一位病人也是位女生,二十多岁的样子。
两人的病床被一个蓝色的布隔开。
左边是李雁回。
李雁回惨白的脸陷在白色的枕头和被子里,像要融为一体,衬得唯一的点缀——黑发更加乌黑。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随行的人问过医生了,医生查看过后,说是病人的主观意愿不愿醒来。
蔚蓝夜色,两个大车灯驶来。
老爸的面包车先停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大卡车,也跟随面包车停下来了。
司机停好车下来后,跟老爸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说完便向后跑去,李雁回的目光顺着他跑的方向,看到了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车,那个人上了那辆车。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在其位的人向老爸招了招手,老爸也回应地摆了摆手。
李雁回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不由得有些好奇。
“老爸,他们是什么人啊?他们都穿着黑色西装哎,啊,你不会惹到黑社会了吧!”
李浪抬手拍了一下李雁回的脑袋瓜,不算重,但李雁回还是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小脑袋。
“李雁回,我说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呀?那是帮咱们搬家的人。”
“呜呜,妈妈,老爸暴力我。”李雁回哪里还顾得上管他们是谁,只一心向妈妈告状呢。
晚饭时候,李雁回还一直为这个耿耿在怀,晚饭也吃得气鼓鼓的。
不行,她一定要为自己正名,她才不是胡思乱想呢。
“我是在有充足理由的基础上,才得出那个理由的。老爸,先不说你都走了一个月了,足足一个月唉,这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再说了,你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大卡车和一辆黑车,还有那个司机和和你打招呼的人,可都穿着黑色西装呢,港片里的黑衣人可都是混黑社会的。”李雁回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都不带喘口气的。
“天哪,老爸,你以前不会也是混黑社会的吧!”李雁回越想越害怕。
“越说越离谱了,快吃你的饭吧!”李浪不由得被自家丫头丰富的想象力气笑了,虽然也有想再“暴力”一次的冲动,但奈何老婆大人在旁边看着,不好动手啊。
一边想着,一边夹了一筷子苦瓜给李雁回。
“好好吃饭,至于你小脑袋瓜里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李雁回不喜欢吃苦瓜的,但妈妈不喜欢她挑食。
“这次办的怎么样啊?”李燕来说。
“放心,都安排好了,海城的院子我已经看好买下来了。”
“哇塞,老爸,你这么大手笔吗?那这么说,我就算上了大学,我们还是能在一起,太开心了!”李雁回满脸幸福地说道。
李浪和李燕来看着女儿,不由得相视一笑。
“对了,咱们要提前搬家了,我之前还想着在这过完丫头的生日再慢慢搬,我那个前任雇主盛情难却,咱们也承他的情,这样也好,去海城的新家过十八岁生日。怎么样,丫头?”
“在哪过不是过,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李雁回说。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李浪和那一行人忙活着运送打包好的行李和家具,一来一回就得两天。还有家里的家具都是老爸亲手打的,妈妈舍不得送人,更舍不得丢弃,而且质量都还蛮好的,再用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因此,运送的时间又长了一些。这些天,李雁回和妈妈做好大家的后勤“饱”障工作,水和食物都准备的足足的。直到第四趟车出发了,李雁回家里这才真正做到了家徒四壁。
这些天,李雁回也收到了来自海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终于,没有任何顾虑的,李雁回一家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院子了。
那天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老爸猛向右打方向盘,大声朝李雁回叫喊:“抱头,往你妈妈那边去。”然后压低身子,右手紧紧将李燕来护在身下。
车被撞击的声音,破裂的玻璃窗,妈妈和老爸的叫喊声,还有李雁回突如其来的眩晕,磕破的头角,流下的鲜血。
等到周遭刺耳的声音暂定,李雁回晕乎地睁开眼,眼睛似乎覆盖了一层膜似的,看不清。
副驾驶的妈妈下了车,费劲打开了车门,把李雁回抱拽着拖到安全的地方。李雁回躺在那里,眼睛本就看不清,阳光更是把周遭的一切附上白光,太刺眼了。
“妈妈,妈妈,爸爸……”李雁回口里呢喃。
李燕来将李雁回放到安全的地方后,回头看着这一幕人间惨事,一晃神,身子不由得有些发软,瘫坐一旁,脸色惨白,嘴角微抽搐,但仅仅过了几秒,她立刻回过神来,双手虽然颤抖但坚定地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快速戴在李雁回脖子上。双腿由瘫软变成正跪着,压低身子,亲吻着李雁回的额头,抚摸着李雁回的脸颊,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李雁回的脸上。然后快速起身,身子有些踉跄地朝被压着的面包车跑去。
“燕来,别过来,危险,那辆车在滴油,要爆炸了。”李浪眼里闪着泪光,看向跑来的女人。他被卡在驾驶座上了,无法动弹。
他本不怕死的,但他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有没有人啊?求求你,救救我女朋友,救救她!救命啊!来人啊!”前方同样一个被压着的轿车里,传出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带有哭腔的求救声。
李燕来听到声音转向这一辆车,快跑过去,车已经严重变形了,唯有副驾驶这一侧还保留着些许原状,手从碎掉的车窗伸进去打开车门,将受伤昏迷的女生拖拽出来,放到安全的地方。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李燕来回到面包车,伸手抱住李浪。李浪贴近她的耳朵,边哭边小声说:“谢谢你,我给之前那人打电话了,满月那丫头会没事的。”
一滴,一滴,又一滴,在地上打出花来。
轰的一声,火烧起来了。
白色染上了红色,李雁回只看到满天的红光,彻底晕了过去。
妈妈。
爸爸。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重来一次。
蔚蓝夜色,两个大车灯驶来。
之后的一切像过电影似的。
直到。
“对了,咱们要提前搬家了,我之前还想着在这过完丫头的生日再慢慢搬,我那个前任雇主盛情难却,咱们也承他的情,这样也好,去海城的新家过十八岁生日。怎么样,丫头?”
李雁回只是呆呆的看着,不回答。
“怎么呆呆的,刚刚打重了?”李浪摸摸李雁回的后脑勺。
手掌的温热从后脑勺蔓延开来,李雁回的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现在就要过,现在就要。”
“好,现在就给我们满月过生日。”李燕来起身从厨房拿来插着蜡烛的蛋糕。
点燃蜡烛。
“好了,现在可以许愿了。”
突然,院子里刮起了大风。
蜡烛的烛光摇摇欲坠。
李雁回赶忙拿手挡着。不行不行,还没有许愿呢,蜡烛要灭掉了。
“蜡烛要灭掉了。”
“蜡烛要灭掉了。”
“蜡烛,蜡烛……”李雁回口中喃喃。随行的黑衣人听到了细微的声音,转头看时,李雁回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带轮子的床上,似乎刚刚是他的错觉。
医院顶楼上,一架黑色直升飞机慢慢降落。螺旋桨带动的风力巨大,吹的每个人的衣服鼓鼓的。
“快,动作小心利索点。”
黑衣老大将李雁回连带被褥抱上直升机,他和另一个随行人员上了直升机。
“Fine.”
两个小时后,李雁回已经安全地被安置在严家大宅二楼的一间卧房里。严家的私人医生检查完身体状况无碍,给额角处也换了干净的纱布后,女用将她身上的病服脱了下来,简单擦拭了身体,换上了干净舒服的白色睡裙。
大风停止了。
“该许愿了。”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的愿望是……”愿望要在心里说,说出口会不灵验的。
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
“好了,该吹蜡烛了。”
许完愿的李雁回看着蛋糕,蜡烛,再看向妈妈爸爸,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呼,蜡烛吹灭了。
一瞬间,周围漆黑一片,李雁回伸手向两边抓去,却什么也抓不到,明明就在身边的,怎么会抓不到呢。
明明就在这里的。
妈妈,爸爸。
颤抖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溢出,带动嘴唇发颤。
我一定是在做梦,要醒过来。
李雁回,醒过来。
装修豪华的房间里,一张欧式实木公主床上,女孩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仿佛在同什么作斗争。
半响,她睁开了眼睛,一双桃花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气。
床头一盏小灯闪着暖黄色的光。
李雁回借着灯光,摸索着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想要再快些,但是身体太虚弱了,她跌跌撞撞地前行,打开了房门。
拉开房门的一刹那,白光向她喷涌而来,像极了那天的日光,太刺眼了。
“啊!”李雁回发出短促的惊恐的叫声,她想要逃离这里。
叫声吸引了楼下的人。
双方在楼梯处相遇了。
更准确来说,是向下奔跑的李雁回闯入了上行的这波人当中。
为首的贵妇人,面容白皙,神情冷漠,穿着一袭紫色长裙,高挑的身材被包裹得玲珑有致。李雁回跌倒在她怀里时,她脸色未变,只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老管家。
“吴叔,怎么回事,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幽灵公主’了?”
“是先生昨天吩咐的,夫人您当时还在国外看展,没敢派人打扰。”
“嗯,既然是他吩咐的,让他看好自己带回来的人,我可不想管他的事。”贵妇人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李雁回一脚踩空掉下来的时候,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被这么一撞,更迷糊了。眼睛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人脸,耳边感觉嗡嗡的,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但身下的柔软触感让她舍不得离开,很像妈妈的怀抱,让她在这一刻感到很安心。
“妈妈。”她仰着头看向半搂着她的女人。
她似乎看到了妈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