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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地铁口离学校很近,不需要让卜维珏忍受太久的煎熬。当两人到达安检处后,走在前面的卜维珏刷了他的学生卡,率先通过了闸机。

可没走两步,他就发觉身后并没有传来“小尾巴”的脚步声,卜维珏回头一看,这个倒霉的女孩又遇到了麻烦:她正蹲在地上,将头伸进了书包里,在里面焦急的翻找着什么东西,不难猜测大概率是她的地铁学生卡。

由于他们走的是学生和老年人专用通道,很快在女孩的身后就拥堵了一群大爷大娘,他们身着统一的运动服装,看起来似乎是某个广场舞团队。眼见女孩依然无法找到自己的卡片,有些不耐烦的老人已经开始在那里嘟嘟囔囔、指指点点。

这些嚼舌头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女孩的耳中,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卡片就是调皮的和她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眼见身后的人越堵越多,斗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不断的滴落下来。

面对这种情况卜维珏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换作之前的他肯定已经乘上地铁离开了,毕竟此时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已经完结。但卜维珏去却破天荒的选择回去帮助女孩,并非是他觉醒了恻隐之心,也不是被女孩的长相拨弄了心弦,而是他想用这个晚上的时间彻底解决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无论怎么样都好,他都要摧毁这段毫无意义的缘分,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回到自己那无聊但平静的生活当中。

于是卜维珏迅速绕道从出口处的闸机返回,强行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无视了身后老人的谩骂,蹲下来对女孩说道:“到一边去找吧,不要阻碍交通。”说罢就帮她收拾起地上的东西,然后示意女孩躲到一边,让出一条路来。很快,刚才还处于混乱之中的老人们立刻就像是恢复了秩序的羊群,开始缓慢地向前推进,不再有任何的怨言。

“还没有找到么?”卜维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有关切的意味。

女孩抬起因为着急已经涨红的脸庞:“卡在钱包里,钱包整个都不见了,应该是落在学校了。”说完又差点哭了出来。

卜维珏忽然发觉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于是他一边帮助女孩整理书包,一边认真的对她说道:“买票回去吧,钱我出,你不用还。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即便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地方。”

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卜维珏感觉有些气息不足,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没有必要成为朋友。钱你不用还给我,我呢,今后也绝对不会提起任何关于你的事情,也尽量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咱就两清了,好么?”卜维珏干脆不管不顾,将心里话一股脑的给倒了出来。

女孩望着卜维珏的眼神十分复杂,那是由难过、失望、疑惑等情绪混合出来的粘稠液体,里面所传递出来的悲伤让人看了心底发寒,仿佛是见证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灵魂,被人活生生地撕成两半,所产生的鲜血淋淋的截面。

女孩还是像在天台时那样,朝着卜维珏深鞠了一躬,不同的是这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转身跑出了地铁站。卜维珏呆呆地杵在原地,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不自信的声音,这声音在对他教唆,告诉他应该去追上那个女孩。可还没等他的理智开始反击,卜维珏就感到自己的双腿仿佛有几千斤那么重,根本就迈不动脚步。他明白这是自己生理上的排斥反应,身体和大脑都在抗拒他做出这种在平时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

卜维珏放弃了挣扎,任由大脑关掉了那个教唆的声音,然后让双腿带着自己慢慢地步入地铁,像往常一样的消失在人群当中。

第二天卜维珏终于回归了他熟悉的生活轨迹,但不知怎么的,他会时不时用刻意的目光,在校园里搜寻那个女孩的身影。校园当中连风都是那么的安静,除了偶尔宋唯亦带来一些呱噪,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希望的模样。

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卜维珏还是会感到内心深处一阵莫名的悸动,扰得他心绪不宁,无法认真听讲,幸好他在老师看来从不认真听讲,所以没有任何教师察觉出异样。卜维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纠结,明明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女孩的蛛丝马迹。他搞不清楚原因为何,也不愿意就此多想,只希望时间能赶紧让他淡忘这一切,只当是做了一场普通漂亮的噩梦。

又过了一天,来到了学校每个月固定大扫除的日子,所有的班级会在这一天被分配到学校的各个角落,集体进行扫除劳动。这项举动起初是为了响应教育部门提出的“学习要劳逸结合”的口号,前两年都是举办每周一次的课外活动:参观博物馆,进行志愿服务,或是举办大型室外体育活动之类的。

可到了今年,学校将这类活动全部改为每月一次的扫除劳动,从此课外活动彻底消失,没有任何人给出解释。卜维珏偶然听间到教师们的闲聊,得知课外活动的取消是校长的意思,原因可能是学校的运营出了些问题。不过这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困扰,因为他大概是全学校唯一一个支持这么做的学生。终于,不会再有人拉着他去玩他不擅长的球类运动,也不会再有人拽着他去加入那些无聊的兴趣小组。看着全校学生心无旁骛、闷头学习的样子,卜维珏觉得这就是一群深陷泥潭之中的白天鹅,而自己则是躺在一旁看热闹的快乐河马。

这一次卜维珏负责打扫的是生物实验室,这间实验室位于教学楼的背阴面,长期得不到阳光的照射,使得室内凝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由于这里几乎常年无人使用,整个屋子布满了灰尘,骨骼标本和福尔马林罐子几十年如一日的摆放在那里,连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乍一看整间实验室毫无生气,甚至是阴气十足。

卜维珏望着这间屋子,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像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人会愿意过来打扫的,同班同学也只会在别处摸鱼、聊天,敷衍了事罢了。所以,卜维珏又自动获得了一个恬静的下午。

在将工具清点完毕后,卜维珏行动了起来,他戴上了耳机,节奏强烈的电子音乐瞬间填满了他的耳朵,接着他拿出了一块抹布,弄湿拧干后,开始细心地擦拭那具骷髅标本,神情一丝不苟,如同照顾病人一般。

两个小时过后,卜维珏擦了擦汗水,搬了个凳子在门口坐下,环顾着焕然一新的教室。在他的努力下,这间实验室终于变回了它该有的模样:明亮的桌台,整齐的标本,摆放有序的实验用品,让人看一眼就充满了求知和探索的**。

现在仅剩下了最后的拖地环节,卜维珏思考了一下,想要在水桶中加入一些清洁液,从而到达更好的效果,于是他将门虚掩上,向自己的班级走去。在来回的路上,他看到学生们几乎都在嬉戏打闹,走廊里到处都是被踢翻的水桶,和拿着扫帚你追我赶的身影,这时卜维珏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可能是觉得学生就应该这样肆无忌惮的玩闹,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完成了工作而产生的小小骄傲。总之,卜维珏就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拿着清洁液,朝着自己的工作地点走去。

可惜,他的好心情在生物实验室门外的走廊里戛然而止了。

起初卜维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在经过仔细的辨认后,他确定从自己刚刚打扫干净的实验室内传出了说话的声音。卜维珏正想要闯进去指责他们破坏了自己的杰作,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发觉这个正在说话的男性声音有些特别,听上去年纪不小,不像是学生的样子,而且留神听了一下后竟然觉得有些耳熟。

这让卜维珏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他先是谨慎的侦查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任何的旁观者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墙壁走到门口,一边竖起耳朵倾听,一边尽可能隐蔽的朝屋内窥探。

“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老师明白你受了很多委屈,老师也不想这样,但实在是没有办法,那些人很可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记得你是跟母亲两个人生活吧?老师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家人有事,所以就当老师求求你,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好不好?”男性的声音在央求着,但他后面的话听起来还是威胁的成分居多。

“之前答应你的那件事已经在审批了,只要批准下来,你就可以不用再那么拼命地学习了,而且还会收获一个光明的未来。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给你的人生都造成了伤害,但只要你我都不说,又会有谁知道呢?读完研究生后,你就可以去找一个更好的工作,带着你母亲去更好的城市生活,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你意下如何呀?考虑的怎么样啦?别犹豫了,老师是不会骗你的。”可能是由于一直得不到回应,男性的声音明显焦急了起来,音量也随之提高。“你别光低着头不说话啊!”

此时门外的卜维珏调整了好几次角度,却都无法看清屋内人的模样。他思索了一番,拿出了手机,打开拍照功能,将手机的摄像头从门的缝隙之间伸了进去,利用屏幕观察屋内的情况。

经过简单的对焦过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两个清晰的人影,卜维珏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灌了一口兴奋剂,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屋内有一男一女,女子是卜维珏的“老熟人”,就是那个从天台一路跟随到他记忆里的女孩;而更令他吃惊的是那名男子的身份,竟然是他们学校的校长!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虽然不曾授课,却经常出现在学校的各项活动当中,他那标志性的秃顶脑袋,以及令人生理不适的嗓音都是这些学生再熟悉不过的了。

眼前这诡异的组合,令卜维珏这样怕麻烦的人也不禁好奇心爆棚,他继续偷听着屋内的谈话,并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想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屋内演上演的明显是一出独角戏,无论校长怎么苦心规劝,女孩就是低头不语,没有任何回应。单听校长的一家之言,卜维珏完全搞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校长极力想让这个女孩隐瞒某件事情。

卜维珏仅凭听到的这些只言片语,开始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了起来:他们说的,是不是女孩想跳楼的那件事啊?校长怕影响学校的声誉,所以才在这里对女孩进行规劝?不对,完全说不通啊。莫非,还有别的隐情?

就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校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的语气充满了愤怒:“你有完没完?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说着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拍在桌子上面,情绪激动地说道:“你不说话也行,你把这个签了。只要你签了字,我就相信你不会把事情说出去,而且我答应你的那些也肯定照办。你要不想写字的话摁手印也可以。”说着又从包中掏出一盒印泥。“你只要签了这个,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老师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校长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却依然听不出任何真诚和善良。

女孩抬起了头,卜维珏看到她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站在我这边?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你根本就没有真正替我考虑过!根本没有帮助过我!一直都是在想尽办法让我闭嘴!”女孩哭着嚷道,她的声音那么大,让人很难相信是从那个小小的身体里面发出来的。“就算有人帮过我,现在也嫌弃我是个累赘!我不想听你说话,我现在只想要自己待着!”女孩越说越激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内心的害怕表露无疑。

听到这句话,卜维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再次触动了,女孩所指的帮助,应该就是自己了。说来还真是唏嘘,到目前为止,自己对这个女孩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自真心,但偏偏是这样的自己,却成了女孩在这段黑暗航道上唯一的灯塔。

就在他感慨之际,屋内突然起了争执,卜维珏定睛一看,校长竟然在强行拉拽着女孩的胳膊,想强迫她在那张纸上摁上她的手印。尽管女孩极力反抗,一只手用力抓住桌角不放,另一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可娇小的女孩又哪里是壮年男人的对手?她拼命地挣扎,却仍被拽的七扭八歪。

女孩紧闭双眼,死死地咬住嘴唇,徒劳的做出最后的抵抗,但她的挣扎,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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