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个阴天,暑气略退了些,就是有些闷热。
顾湘从家里出来,就见河边好些大姑娘,小媳妇在洗衣裳,邻居家那个王氏也在。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隐忧。
这两天原身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也不知是真是幻,居然还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与原身未来有关的梦。
在梦里,李子俊许诺功成名就之日便娶原身为妻,哄得那小姑娘当牛做马地伺候李子俊娘俩足八年,供着李子俊一路秀才,举人,进士地读下去,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就在姓李的金榜题名的消息传回村子的那一日,她百病缠身,呕血而亡。
李子俊喟叹一声,高高兴兴地娶了名门千金为妻,给王氏挣回诰命,一家享起富贵荣华来。
就在她记忆恢复的同时,她就发现系统界面更新了。
在界面右侧,细弱蚊蝇的写着一行小字,好像生怕人看见般——‘顾湘,这贱男人你既想要,送你便是,我堂堂相府千金,不稀罕!’
顾湘点开后缀,里面有一小段描述。
大意便是千金榜前捉婿,嫁进士李子俊为妻,不曾想夫婿娶她只为权势,另有青梅竹马的爱人顾湘,千金一怒和离,却被当朝国公娶回家中,视若珍宝。
呵,那她现在的身份肯定就是这故事里提了一笔的顾湘。
百分之百属于炮灰女配一类的角色,负责被主角打脸,最终领盒饭的那种。
顾湘吸了口气,冷笑,恐怕她梦到的才是原身真正的未来,原身早早身亡,根本不曾同相府千金有任何交集,系统给的故事,大概是相府千金视角的故事,只不知何处存在偏差。
只从原身的记忆里就看得出李子俊的品性,他能心安理得地吃原身的,喝原身的,还瞧不起她,本也不是个会记恩德的人,更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说起早死,她来时原身就是个死人,死因不明,如今细想,竟是有些让人胆寒。
也罢,无论这是个什么故事,她总不会和姓李的有任何纠缠,有系统在,她总能把命挣回来。
现在最为可虑的便是,梦里的原身曾说了句话——“可怜家乡早成焦土,可怜我无枝可依,死后也只是个孤魂野鬼,何其悲哉!”
家乡为何成焦土?
原身的爷娘又出了什么事?
顾湘深吸了口气,穿书最大的妙处难道不是提前知道剧情?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究竟是穿得哪门子书?
抹了把脸,把那点郁闷抛开,多思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连死都死过了,其它的总归不肯认命,面上挂上微笑,徐徐沿着河道继续前行。
王氏抱着一大盆脏的不成样子的衣裳,坐在河边使劲捶打,汗出如浆,累得她是腰也疼,腿也疼,心慌气短,浑身难受。
早晨她又只喝了一碗稀薄的能照出影的粟米粥,这会儿一出汗,肚子里是一点食都没有,饿得烧心。
正难受,就见顾湘正徐徐沿着河边朝下游走,步履轻盈,面带微笑,肤色红润的紧,竟是仿佛笼罩了一层宝光,一看这几日就是吃得好,睡得好,过得极舒坦。
她的腰顿时更疼了,抬头正见顾湘走到近前,连忙**出声:“哎哟,我的老腰。”
顾湘缓缓低头,一脸关切:“王婶身子不舒坦怎么还出来洗衣服?”
王氏以前对着顾家丫头从没半个笑脸,这会儿眉眼到很是慈祥,叹道:“有什么法子,老太婆命苦,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愣是没个帮衬的……”
“这可不像话!”
顾湘皱眉。
王氏心里一喜,换到月前哪用她出来给人洗衣裳赚辛苦钱,顾三娘见她做活,必要过来帮衬,也就是最近,大约是顾老实要使唤她,她倒是没空登门,今天可算遇到了。
心念电闪,王氏便要起身让开位置,这丫头动作不快,也不知晚上之前能不能把这盆衣服洗好。
“得洗干净些,刘家不比旁人家,刘大郎可是个仔细人……”
王氏絮絮道。
顾湘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还有些气愤,皱眉道:“李子俊竟这么不孝顺,王婶子,你可不能由着他,我这就陪您去找二叔公他们说说此事,他一个读书人,连娘亲都不知孝顺,还读什么圣贤书,参加什么科举!”
王氏怔住,随即脸色惨变:“你胡说什么,我家俊哥儿孝顺得很,你再敢胡言,老娘撕烂你的嘴。”
顾湘蹙眉,面上露出几分委屈:“王婶你怎不讲理,是你说自己命苦,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帮衬的,想你把那李子俊辛辛苦苦拉扯大,他眼看母亲受苦,自己倒乐呵呵地享清闲自在,难道还不是不孝?哼,也罢,王婶你自己都不吭气,活该受儿子磋磨!”
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徒留下被气了个仰倒的王氏,王氏喘了半晌粗气,抬眼看其他人眼神不对,立马嚷嚷道:“我儿可是读书人,哪能干粗活!”
顾湘人没回头,只叹道:“太祖皇帝每日下朝还要亲去陪母亲耕作,当朝王丞相读书时靠着售卖抄写的书册,养活老母和弟妹,李子俊倒比太祖皇帝和王丞相还金贵?”
王婶收了声,不敢再多言,只暗骂了句那死丫头就是个棒槌。一低头看见自己那一盆子脏衣裳,心情更糟。
“呸,这没眼力劲的死妮子,还想嫁我儿,做梦!”
周围几个村妇听她絮絮叨叨地嫌弃顾湘,表情都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顾湘心里一时有些痛快,先不去想那些未来,只如今原身的死,固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可李子俊母子二人那般理所当然地吸她的血,还百般嫌弃……
现在她倒要看看,被原主惯得不知人间疾苦的这母子两个,如今还有没有本事找到另外的冤大头,还有没有考进士的本事!
进士都考不上,想必也攀不起哪位千金,真若如此,那才是一举多得。
当晚,顾老实从工地上回家,神色凄凄惶惶,给家里带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什么?让三娘去,去勇毅军做厨子?”
姜氏脑子里嗡的一声。
顾老实也是欲哭无泪,看着顾湘**嫩的小脸长叹:“这可如何是好!”
这年月,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到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讲究,日子不好过,本也讲究不起来。
多少穷人为了省布料,裤腿都要短上几寸,别说露脚踝,露半截小腿的都有,辛苦挣命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个杂七杂八的讲究?
可去军营当厨娘,却和在村里,县里寻个差事做活大有不同,顾老实夫妻疼闺女,哪里舍得让女儿去抛头露面?而且去那等地处当差,着实有损声誉,不是闹着玩的!
顾老实抹了把眼泪:“我这就去求孙里正,他在县里有关系,求他帮咱关说关说,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绝不能让我闺女……”
顾湘:哦豁!!
从天而降的食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勇毅军还是军队,若在军中拓展处人脉关系,对自己,对顾家都是大有益处。
顾湘激动得眼睛晶莹闪烁:“女儿要去!”
顾老实:“不如今晚就让你和周栋完婚……呜。”
所谓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民不与官斗,他话一出口心里就虚,王知县和周县尉,哪里能容他拒绝?
眼见自家姑娘明明双目含泪,还要努力挤出微笑宽慰他们夫妇,顾老实心神动荡:“我可怜的女儿!”
再是担忧,第二日,顾湘还是天还没亮,就收拾行囊跟着王知县派来护送的兵士走人。
顾老实和姜氏夫妻哭得眼睛红肿,满脸的期期艾艾,顾湘要是安慰一句,他们就哭得更凶,没办法,只好眼不见心不乱了。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姜氏抹了把眼泪:“这事怕瞒不住,我给我大姑姐送封信,三娘回来,就送她去大姑姐那儿住一阵。”
顾老实耷拉着脑袋,小声应下。
孩子还小,她根本不明白人言可畏。
姜氏有点恍惚:“……三娘这般抛头露面,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脸……”
“嘘。”
顾老实吓了一跳,两夫妻对视,面上都显出些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