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的马车在周太师府门前缓缓停下,承欢扶着祝文英缓缓踏在地面上。
看着匾额上朱漆的太师府三个字,祝文英不禁热泪盈眶。上一世,就是在这里,她的好夫君,江源,亲自将太师府上下几百口人都问罪了。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她自己识人不清的缘故。
看见外祖母身边的李嬷嬷老早站在太师府门口等着了,她莞尔一笑。那些刀光剑影,午门斩首终究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如今,她细细筹划着,必然不会再次发生。
李嬷嬷向她福了福身子:“见过小姐。老太太在里头等了好半天了,快随老婆子进去吧。”祝文英甜甜地笑了笑,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重活一次,终于要见到外祖母了。上一世外祖父外祖母对她是真的好,真是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是她自己不争气,让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过得不安宁。
她看着太师府的雕梁画栋,暗自下了决心,今生,一定要保住周氏满门的荣华富贵。
周家真是京城里头一等一的豪门贵族,祝文英的外祖父周先林是当今陛下的老师,曾官至首辅,真真是桃李满天下,门生故旧不知几多。如今的皇上登基以后周先林就急流勇退,可以说是有十分智慧。他的独子周长明也很有出息,如今已经官至兵部尚书了。虽说周先林已经不再做官,但是皇上仍然十分倚重他,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必然会叫人把周先林请到宫中商议。
按理说,周先林这样的智慧,是不太会被清算的,都是她上一世的愚蠢,让外祖父一家被迫卷入了黎王夺嫡一事中,黎王又是个猜忌心重的白眼狼,这才导致了外祖父一家的惨剧。
再次走在周太师府的园子里,真是恍如隔世。
祝家做官不过几十年,祝剑锋的父亲还是经商的呢,这京城里的园子也是匆匆置办的,不好和周家这样的人家比。周家世代书香,京城里的宅子原是前朝的侯府,是陛下赐下来的,眼看着是比祝家大气许多。但看这花园里头的假山怪石,就能看出些门道来。
李嬷嬷领着祝文英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正院里头。
没进门呢,就听见里头快活的声音。原来是老祖母和儿媳妇,并几个丫鬟婆子一同在打叶子牌。几个人一听李嬷嬷领人来了,是钱也不要牌也不要,乐呵呵迎了出来。
祝文英见到为首那位身穿大红袄子,头上顶着赤金头面,面色庄严的老妇人,终究是多久的准备也不管用,直接扑了上去,只想着在外祖母怀中哭一场。
孙氏不知所措,自己的外孙女从未与她这么亲近过,往年也就是过年过节来一下,这次说要来小住几日,她已经很开心了,怎么如今还这样激动呢?莫不是祝家的人怎么她了?
孙氏搂住祝文英,心疼道:“外祖母的宝贝心肝哟,怎么哭了呢?是不是祝家有人欺负你了?那个秦姨娘对你不好是不是?”
这样好的外祖母,她上一世却没有好好珍惜,外祖母最后是触柱而亡的啊!
祝文英不好意思地起身:“秦姨娘这些日子并没有不老实,是我想外祖母了。”这话出来,在场的人都有一些惊讶。从前祝文英来太师府,都是口口声声说秦姨娘的好,祝文莲的好,现如今是怎么了?虽说孙氏也劝过几次秦姨娘未必真心之类的话,可祝文英反倒是要生气。
看着孙氏瞠目结舌,祝文英心中一酸,她从前竟是这样的蠢笨,居然还要在外祖母面前维护孙氏。她轻声说:“从前都是我不听话,轻信了秦姨娘,以后不会了。我生病的时候,只有舅母和表妹来看过我,我知道谁对我好。”
孙氏眼眶一红,她就知道,长云的孩子是和她们一条心的。又怒道:“什么?你爹都不曾看过你?”
祝文英低头不语。她从前处处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维护祝剑锋和秦姨娘,如今不会了,她也不会让她父亲再靠着外祖父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说这些难过的干什么,快让舅母好好看看你。”说这话的是王氏,周长明的媳妇,祝文英的亲舅母。
祝文英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王氏前前后后的打量着说:“祝家怎么这样小气,生了场大病也不好好养一养,如今真是清减了不少。”其实厨房里这些日子给她的菜色都还行,不过是周家人疼惜她,在找茬罢了。要说这舅母,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妙人儿,可疼着这个外甥女呢。
细细看了看祝文英,孙氏觉得,这个外孙女,长得越来越有周家人的样子了,跟她早逝的母亲,真是越来越像。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这孩子年幼丧母可怜,更想到了一件更让她恼火的事。
“听说你父亲想把你母亲的灵位送到京郊去,我当时就气得想上门,可后来听说你自己处理好了,可见英儿如今真是长大了。”孙氏叹道。她最疼的就是早逝的小女儿,可惜所托非人,竟是个宠妾灭妻,不配为人父母的东西。要是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让祝文英改姓周,永远不要回到祝家那个吃人窝里去。
祝文英也红了眼眶:“外祖母不必担心,英儿不会让娘亲一个人孤零零的。”
就快到了吃饭的时辰,李嬷嬷进来说:“二门上的来说,老爷,大爷和少爷都回来了。小姐也从她舅舅家回来了。”
孙氏笑着说:“好好好,那咱们就去花厅,可不能把我外孙女饿着了。”说着拉着祝文英的手起来,领着一波人浩浩荡荡到花厅去。这个外孙女可当真是孙氏的眼珠子,眼下有祝文英在,眼里是没有别人了。
在花厅里头,祝文英总算见到了余下的周家人。
表妹周清灵与祝文英还算相熟,一见到表姐就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粘着祝文英要和她坐在一块儿,王氏见到这个小女儿一向头疼得很,自然无有不应。她原以为女儿见到一向疼爱她的祖母时常关注祝文英,会有些难过,如今看来,自己女儿没什么心眼,王氏叹了口气,全是她想多了。
大表哥周清时,周先林和周长明都是男人,平时里不常在内院待着,故而与祝文英只是偶尔一见,并没有周清灵那么熟悉。但是血缘至亲,周先林见到那与女儿越来越像的容颜,眼眶立马就红了。祝家想把女儿灵位移出去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看来外孙女在祝家过得并不好。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一次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同意把女儿嫁给祝剑锋。
祝文英扑到外祖父怀里,又是好一顿哭。这个厅里头的人都是真心实意为她好的,可上一世,终究没有好下场,他们并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事,只会继续纵容她,好在这一次她重生一回,有这样的机缘,必定要护家人周全。
周清灵叽叽喳喳地和祝文英说着她在舅舅家的见闻,祝文英笑着听。周清灵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上一世周家被问罪时周清灵已经出嫁,可周家的事难免要牵连她。想到这里,祝文英心中一阵酸楚,这样天真可爱的表妹,全然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从此变成罪臣之女,说不得还要被夫家嫌弃。
厨房里头的人鱼贯而入,很快桌子上就摆满了许多江南菜。虽说周家根就在京城,可祝文英从小就喜好酸甜口,最喜欢吃江南菜。孙氏从王氏进门就没管过事,这定然是王氏的安排。
这一桌子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并有醉鸡酱鸭等散发着酒香的美食,今日配的更是五十年的绍兴黄酒,一倒入杯子里就散发着醇香。
祝文英笑着歪在王氏怀里说:“舅母可真是对我好呢,妹妹你看,舅母如今可喜欢我多过喜欢你了。可别再吃醋鱼了,醋上加醋,醋味五十里地外边就闻到了。”
周清灵佯装生气,逗得众人发笑。
饭过三巡,祝文英给周先林夹了一块鸡肉:“外祖父,这板栗鸡肉很是好吃,您在朝堂上多多受累,可要多吃些。”
周先林笑:“无事献殷勤,什么事,说吧。”
“也不是什么难事,您是太师,手底下会武功的人一定不少。我就是想找一个功夫好一些的侍女。”祝文英道。
周先林看了看儿子,笑道:“这有何难?你舅舅前些日子给后院寻了许多会功夫的姑娘,挑几个好的带回去就是了。”
周长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既是要挑人,再挑个小厮回去,平日在外面,帮你办办事也是好的。”
祝文英向舅舅道谢,却被周先林拍在桌子上的筷子吓了一跳。
“你想找功夫好的人,莫不是祝家有人在欺负你?告诉我,外祖父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是不是那个什么秦姨娘?”
孙氏瞪了一眼周先林:“一惊一乍做什么?英儿身边只有承欢和刘家的还得用些,多有几个身家干净的好办事不是。”
周先林被孙氏教训了,讪讪不说话。眼见着一桌子人都习惯了孙氏教训周太师,祝文英不禁觉得好笑。外祖父对外祖母可是真的好,这些年爱护着,没有纳妾,也没有龃龉,这样的夫妻,真是极好的。
吃过了饭,周清时要去温书,周长明与同僚有约,众人便都散了。孙氏不舍得和外孙女分开,还要与祝文英去房间里头说悄悄话。
孙氏叫来两个婢女,让祝文英细细看了,说道:“这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一个是银杏,一个是月牙,你都带去,她们的功夫还算不错,定能在祝家保你平安。刘家的一家子身契都在你那吧,往后有什么事,可以叫她儿子去办。还有···”
祝文英懒在孙氏怀里,心中一阵感动。在祝府要算计着过日子,在这里却不用,只因为这里人人都当她是亲人,亲人之间没什么好算计的。
“外祖母,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明白的。”她顿了顿,终究垂下了眼:“从前都是我任性,才让外祖母这样担心,以后我只信周家的人。”
孙氏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场热症,倒是让她懂事不少。从前总归是有些轻率,一个做姨娘的,怎么能真心为她好呢?还有祝剑锋,以前如何娶的长云,后来怎么对待英儿,她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