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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的厚实,外头阳光又好,来时明明已觉着春日渐暖,现下却如同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下子便把人冻透了。

玉珠怎会不明白那句“不会放过姨娘”是什么意思。

嫡庶终归有别,她愿与不愿,都是没法子像三姐姐一般闹上一场,去寻死的。

眼泪哽在咽喉里,噎得人实在难受,仿佛随时都要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

“父亲要如何同姨娘说?”

陶友德其实并没打算瞒着,可瞧这丫头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略思量了片刻,心下有了主意。

“你大姑母膝下只得了三个儿子,没有姑娘,前些时候写信来,说是病了,身上不大好,又思念家人。为父去同你姨娘讲,只说让你前去照料尽孝。先待上一年半载,再说姑母在越州给你指了好人家,如此便两全了。你再常常写些信来,想来你姨娘也不会起疑,往后也能安稳度日。”

玉珠难受得厉害,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子,没法子去靠自己去给姨娘挣出一条路来。

可事到如今,恨也无用。

她若是一狠心抹了脖子,又或者不情愿的在家里闹一场,姨娘也会跟着活不成。

她若是安分听话,去元家乖乖做寡妇,父亲还能看在元家的份儿上,往后能对姨娘好点。

罢罢罢!守寡便守寡吧!

“父亲既已打算得这般周全,女儿自当遵从!”

陶友德立刻转悲为喜,殷切拍了拍玉珠的肩膀,“好闺女,爹就知道你识大体顾大局。”

玉珠往后一躲,避开陶友德的接触,抹了一把眼泪,咬着银牙正色道:“我此去,还劳父亲往后好生对待姨娘,若是让我知道,姨娘有什么不好,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会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全家一样没脸!”

“这自然是应该的,你安心去,莫说是我,连你嫡母也会感念你的恩德,必定会好生照顾她的。”

玉珠默默退了出去,门外雪莹大约听到了些,眼睛红红的,伸手过来搀她。

主仆二人没有即刻回去,到廊下坐了坐平复心情。

雪莹忍着眼泪,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蚊子一般极小声地说:“老爷也太欺负人了,这不是拿姨娘威胁姑娘吗,明明同样是亲生的。”

玉珠心里止不住的有些发抖,无助地倚在柱子上对雪莹说,“你自来便是晓得分寸的,这话若是让他们听去了,你怕是要活不出这个院子。”

雪莹瘪着嘴哭,她知道姑娘心疼她,却也实在为姑娘伤心。

怎得好事便是三姑娘的,变成了坏事却要四姑娘来顶。姑娘这般好的人,偏偏……

略平复了片刻,才带着小丫鬟往回走。

张姨娘正等着她回去吃午饭,备了玉珠平日里爱吃的八宝甜酪,江米酿鸭子和鲜蘑菜心。

“三姑娘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快过来净手吃饭了。”

“准备差不多了。”

她含混说了一句,尽量自然地挤出个笑脸来,洗了手坐在桌前,看着笑盈盈给她添菜的姨娘,满心的委屈如滔滔洪水拦也拦不住,拼了命的硬憋着,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呦,这是怎么了?”张姨娘见了,忙摘了贴身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可是在三姑娘那里受了委屈?”

玉珠一把扎进姨娘怀里哭了一场,“今日父亲和夫人说,说大姑母病了,又思念娘家人,叫我去越州去陪姑母住些时候。”

张姨娘抱着闺女哄,“你大姑母是极宽厚的人,你小时候她回来过几次,很疼你们这些侄女,她病着又没个女儿,你去照料些时候也是应该的,怎么还哭成这样。”

“女儿舍不得娘!”玉珠哭着,泪珠子断了线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

张姨娘心口被那声娘一戳,也有些想掉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也只能叫她姨娘。府上的正头大娘子,才是姑娘们的母亲。

“好啦好啦,姑娘家出门见见世面是好事。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快别哭了。”

她安抚着玉珠,又教她,在姑母家要谨慎守礼,如何照顾病人。

一听说陶姑母病得急,明日就要送玉丫头过去,又着急忙慌地帮着准备穿的带的,路上一应所需。

把本就不多好容易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拿出了些塞给玉珠,告诉她身边有银子好办事,絮絮叨叨交代了许久。

一直到次日清晨,把玉珠送上了马车,才忍着离别眼泪回去。

陶家西北角和东北角的门,出了一辆马车,一乘小轿。

马车确实去往越州陶家大姑母家不假,小轿却是往城南肃安侯府里抬。

车上轿上的两个姑娘,早已在半截偷梁换柱,各种换了衣裳,从此也换了命。

……

元府门口的匾额黑灿灿的缀着白花,同停灵的棺材一样,既庄严肃穆又透着一层阴沉的鬼气。

一个长脸儿婆子到门口接了人,领着玉珠进了宅院。

府里丫鬟仆妇身上都带着孝,各自忙活着,眼睛却都不自觉地往一身素服的玉珠身边瞟。

一路穿过夹廊,绕过几层院子,才到了元家正堂。

出面迎接的老侯爷的第三子,元家三爷元叔训,他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一副精明相,态度很是客气。

寒暄了几句后,陶正拱手施了一礼,“古人言:好马不鞴双鞍,烈女不更二夫。舍妹既许了贵府的公子,公子虽身遭不幸,舍妹也合该为公子守着,以全了这一段夫妻缘分。”

他做出一副端正高洁,书香世家,礼法周全的模样,玉珠只觉得分外讽刺。

元三爷满脸哀切,几乎垂泪。

“侄媳妇如花的年纪,是我那侄儿无福,竟早早地弃她而去。也请转告亲家公放心,我元家上下都对侄媳妇守节之志感佩在心,日后必定好生照顾。”

陶正连连拱手客气了一番,又说要到灵前进香再告辞。

玉珠由方才那位容长脸儿的婆子引着进后堂,说是先去见见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是元永舒的亲娘,出身高贵,和元家二爷十分恩爱,只可惜元家二爷五年前战死沙场,舍下了二夫人和一儿一女。

长女嫁到康王府做世子妃,膝下只元永舒这么一个儿子,眼盼着他成家立业了,谁承想竟出了这样的祸事。

“夫人,陶姑娘……哦,是三少夫人来了。”

玉珠听里头通禀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一路进来,瞧着元府的仆妇都很是规矩,可见平日里管教得极好,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怎么会错了称呼。

倒也怪不得旁人,三姐姐原是个未过门的,身份上难免尴尬。

未来得及细想,里头已有丫鬟请她进去。

玉珠提了口气,尽量稳了稳心神,进去拜见。

一进门,便在房中闻到了药气,此刻二夫人正倚在床上歪着。

她生的婉约文秀,穿戴得很是素简,簪环首饰一应都卸了,头上只包着一块头巾,眼角泪痕未尽。脸上带着一层灰扑扑的病气,嗓子眼像塞了半截棉花,光听着这呼吸声,就知道身体有些不好。

中年丧子,也实在可怜,玉珠忙上前叩头。

“儿媳见过婆母。”

元二夫人垂目看她,这丫头年岁还小,脸上挂着一层稚嫩的团气,两眉弯弯,肌肤白嫩,是有几分姿色,看着像个安分的。可怎得偏偏如此命硬!

她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若是以前,定不会妯娌间胡言乱语的克夫放在心上。

但现在,心里实在不能不存了个疑影。正如她们所说,舒儿身子一向康健,怎得要和这丫头成亲,便丧身在外撒手人寰了?

可再是介怀,该过的话还是要过的。

“咳,咳咳,起来坐下吧。”

玉珠落了座,元夫人压了压心中的不悦徐徐说:“既过了来,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且去歇着吧。收拾停当了,去灵堂给舒儿上炷香,毕竟夫妻一场……”

略说了两句话,便打发她走了,屏风后旋即转出两个妇人来。

单眉细眼瓜子脸的那位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阴阳怪气,“人没进门,孝服穿的倒是殷勤。”

她生得好看,保养得也很得宜,说起话来却很是刻薄,平白减了几分姿色。

更年轻些的那位身材婀娜贵妇人跟着附和,“说什么贞烈守节,我瞧怕是陶家也觉得她晦气,给撵出来的吧。”

“撵出来倒不至于,陶家那样的小官,能攀上咱们侯府还不死死扒着。”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选这小门小户,若选了祁昌侯家的宁芝姑娘,光三书六礼的规矩都要走上半年,舒哥儿何苦回来得这样急,不然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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