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心眼儿唬得直跳,下意识的推脱道:”我是钟粹宫的宫女。”
她不敢直视男子,微垂着脸,见他竟抬脚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不免惊慌失措,转身就往花荫浓处跑去。她走得很急,汗滞涔涔,却依旧舍不得扔那莲花,捧在胸前亦步亦趋。
弘历跟了两步,吴书来提着羊角宫灯疾步而来,哭丧着脸道:”主子,奴才可找到您了,您身边不跟着人,若有万一,奴才死不足惜。”
弘历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
吴书来欲言又止,张开的嘴又连忙抿上,只苦戚戚道:”是。”
月光底下似有什么熠熠生辉,弘历往地上指了指,道:”捡来瞧瞧。”
吴书来忙俯腰拾起,举起灯笼,放在掌心呈与皇帝看。却是一只女子用的耳坠,吴书来见皇帝看得出神,也不知是何缘故,更不敢妄动。半响,才听皇帝道:”去寻出这耳坠的主人来。”
吴书来道:”三宫六院,御花园又是人人都能来的,倒不好…”话犹未完,只听皇帝道:”去钟粹宫寻。”吴书来还想再问,见皇帝已大步前去,知道自己若要再说,非讨一顿骂不可,遂只得嘘声跟上。
采悠抱着大束莲花急匆匆回院子,至角门,问相熟的小太监海寿,道:”可瞧见苏小主回来?”海寿要守夜,正坐在石墩上喝茶末子提神,笑眯眯道:”你们主仆怎么都像见了鬼似的,慌里慌张。”
采悠闻之,松了口气,顾不得和人寒暄,直往屋里去。
入了里屋,见青橙已换了衣衫,绾着圆髻,盘腿坐在炕上。
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怎么不等一等奴婢就回来了,可把人吓死!”
青橙神情恍惚道:”哦,在那里撞见一个男人,暗沉沉的看不清楚,也不知是太监还是侍卫,怕被人瞧见说不清楚,就自己回来了。”
毕竟是主子,采悠有怨气也不能说,她手脚麻利的将莲花插入瓶中,道:”原本还想摘些莲蓬,您不见了,奴婢只顾着寻您,就忘记了。”语气里到底有些不满,青橙素来宽厚,也不计较,道:”无碍。”又见她右耳的坠子不见了,便问:”你是不是把耳坠弄丢了?”
采悠两只手往耳朵上一掠,略略露出惊讶之色,道:”恐是丢在御池边了。”
青橙道:”明儿你去寻一寻,若是寻得到便好,若是寻不到,我赏你一对好的。”
恰巧凌蓉端了酥酪进屋,笑道:”小主要赏采悠什么?”
采悠怕她多想,忙陪笑道:”刚才去御池边采莲,小主撞见了生人,自己回来了,也不等一等我,害我寻她时将耳坠弄丢了。”
凌蓉笑道:”如此,让小主赏你一对值钱的,岂不更好?”
采悠将辫子一甩,”亏你总想着值钱不值钱,那是我娘临终前给的遗物,千斤万两也比不得的。”
青橙听采悠如此说,忙道:”明儿你也不必在跟前伺候,只管去寻耳坠要紧。”
采悠应了一声,遂将换下的花束拿出去扔了,洗了手脸,换过干净衣衫,方与凌蓉铺设床榻,伺候青橙安寝。
吴书来办事极为利落,一早便将钟粹宫各院子守夜的太监召去内务府问话,不过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大概。他不敢委托旁人,亲自寻去小院,遣人将采悠叫至角门侧,问:”昨儿晚上,你可去了御池边摘荷花?”
采悠不知发生了何事,诚惶诚恐道:”是。”
吴书来上下打量着她,眉目清秀,身姿娉婷,眉眼间亦流露出风流之态。不觉唇角勾起笑意,多了些客气,道:”你可丢了什么没有?恰巧有人捡到一样东西,也不知是谁的。”
采悠道:”奴婢丢了一枚耳坠,正要去御池边寻。”
吴书来心下了然,笑意更深了,越发恭谨道:”姑娘可否将耳坠拿与我瞧一瞧?”
采悠并不晓得吴书来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但见他穿蟒袍戴红帽,旁侧的太监又是毕恭毕敬,想来不是等闲之辈,忙去下人房里取了另一只耳坠来。
凌蓉以为是采悠惹了什么祸端,遂进屋禀明青橙。青橙扶着凌蓉款款行至角门,扬声问:”怎么回事?”采悠屈了屈膝道:”小主,掌事公公问我几句话。”
吴书来打了个千秋,笑道:”小主万福,奴才是乾清宫的首领太监吴书来。打今儿起,采悠姑娘就去乾清宫当差了,内务府会另遣人过来伺候苏小主。”
采悠一听,很是诧异,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得了机缘,会调到御前伺候。
青橙颇觉意外,但既是乾清宫要人,她也没得法子,只得点点头道:”劳烦公公多为采悠操几分心。”吴书来半客气半真心道:”那是自然,小主放心罢。”
采悠本就没得多少值钱物件,卷了铺盖,给青橙磕了头,就随着乾清宫的领路太监去了。小院里的宫人听闻,皆是倾羡万分,又传采悠去御池偶遇了皇上,得了圣恩,才被领去乾清宫当差。
凌蓉将传闻一桩一桩的讲与青橙听,青橙立在窗前案几旁,提笔临摹莲花,心中虽略略疑惑,到底一晃而过,并未计较。
弘历散了朝,往养心殿换下龙袍,盘膝歪在炕上批阅奏折。
采悠捧着茶,随着景桃入殿中伺候,周围虽立着数名宫人,却一丝声响也无,越发令她心惊胆颤。两人请了双安,见弘历伸手,景桃使了个眼色,采悠忙将茶盏递至皇帝手旁,轻声道:”皇上请喝茶。”弘历头也未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随手将茶盏搁在炕几上。
景桃领着采悠退下,至御茶房,叮嘱道:”你瞧着时辰,过半柱香,再去进茶。”
采悠不敢多问,只垂眼低声答:”是,景桃姑姑。”她半丝放松也不敢,谨慎瞧着墙上挂的鎏金镂花铜漏,到了时辰,又捧着茶进殿。
皇上已经放了折子,正坐在书案后翻阅,见她进来,瞧了一眼,道:”你过来。”
采悠心里砰砰直跳,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柔顺立在旁侧。
弘历道:”昨天晚上在御池边唱小曲的人是你?”
采悠一愣,恍然抬头看着皇帝,见他目光如炬,深如幽渊,当头大惊,忙垂下脸去,不敢再望。片刻,她才低声道:”是。”
弘历好似并未察觉什么,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采悠回道:”奴婢叫采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采悠。”
弘历略一沉吟,道:”意境儿倒好。”稍顿,又道:”下去吧。”采悠不知皇上的意思,也不敢问,依着礼慢慢退出殿外。